杨薇多问了几句,也没问出什么太不对劲的地方。总归是别人的家事,她当医生的没有立场干涉太多,敲打了两句后便离开了病房。
马志远立刻凑了上来。
“阿悄?”
他笑嘻嘻地喊了声,仿佛昨晚什么也没发生过,亲亲热热道:“饿了吧。这是妈早上特意去买的包子和豆浆,都热着呢!让我赶紧给你送过来。”
傅俏依旧侧低着头不说话。
马志远只当她不过是在闹别扭,仍嬉皮笑脸地,兀自紧贴着床沿坐下。
“你别生我的气了嘛。妈已经批评过我了,不能对你这么,这么…使蛮劲儿…我,我就是太高兴了,所以多喝了点。这人一喝多,有点儿犯浑也是正常嘛,那我,我也是因为太喜欢你了…你看,我今天特意请假出来陪你…”
“阿姨还好吗?”她忽然扭过脸问道。
马志远一怔,足足呆在原处十秒左右才反应过来。觉得她这是向自己示好,一副想笑又不敢嘚瑟的表情,心里不禁忆起了临出门前母亲的断言。
“天底下哪有什么贞洁烈女,都是一时没想通的。我儿子一表人才,愿意娶她,那是她的福气。这女人啊,只要嫁了,迟早都会服服帖帖听男人的。不信你今天就去试试,说两句软话哄哄,还不是手到擒来?”
眼前这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好…好啊!那什么…就是我哥着急来看你,我妈拦着不让,俩人说急了,就一口气没倒上来。这老毛病了,也马上就送医院了。放心吧,还有我大哥在呢。他这常年在外不回家,好不容易回来了,孝敬一下老娘,照顾照顾也是应该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傅俏脸上的神情,却见她始终神色淡淡,瞧不出欢喜也看不出难过。
“哦。”
她闻言轻轻颔首,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略过了一会儿,她倏然仰头望着他道:“现在时候还早,你要在这里陪我一整天吗?”
“当然啦!”
马志远自信满满道:“阿俏你放心,今天一天就由我来照顾你,保准服务到位!”
傅俏朝他浅浅一笑。
好孙子,那就看你能忍到几时?
马志远心中的小鹿猛地踹了一脚。
“好啊。志远,麻烦你帮我打点热水来吧?”
“啊?”
马志远还沉浸在少女的美色之中,没想到任务来得这么快。
他当然不想动弹,但刚放出去的大话,怎么好立刻食言,脑瓜子一转,问道:“你是渴了吗?这儿有豆浆,喝豆浆就成。”
说着就要打开饭盒,却被傅俏拦住了动作。
她摇了摇头,“我不渴。只是想要热水洗漱,你不想去吗?”
“当然不是!”
马志远弹跳着从床边站起,拎起暖水瓶就往外走,“你等着,我这就打水去!”
水房离这里不近,打完了水,洗漱过后,她才吃上了早饭。吃过早饭,又得去清洗碗筷。这跑来跑去,他整一上午话没有和傅俏说上两句,活到是做了不少。
午饭时间,再爬上跑下地给傅俏打上了饭,两人吃完过后,脏饭盒又成了问题。
马志远明显不耐烦了。
傅俏在心底暗暗发笑,但眼下尚不是该开口的时候,还得再添一把火才行。
“志远。”她唤道,“下午你再帮我多打几瓶热水吧?”
果然,马志远的脸色变了又变,终是忍不住拧起了眉头,“你还要热水干什么?”
“我想洗洗头发。”
傅俏说着摸了一把散落至胸前的长发,“昨天弄脏了,一直都没来得及洗。正好,你帮帮我吧?”
“你,你怎么还要洗头发啊?你头发挺好,挺干净的,不用洗。再说了,我从来没帮别人洗过,也不会啊。”马志远皱着脸道。
“那……”
傅俏看他不耐烦的样子,试探道:“要不,你别在这儿守着了?”
马志远的双眼突然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不知在纠结什么。
“我,我还是在这里守着你吧。”
她自无不可,故意顺着他道:“也好。”
她倒要看他能忍得住多久。
病房里自然是什么娱乐设施也没有,傅俏倒好,躺着闭目养神就是。但马志远除了枯坐之外,再没别的事做。
不过十五分钟,他就已经坐立不安,抓耳挠腮。
“阿俏?阿俏?”
傅俏在心里发笑,面上仍作出一副困倦模样。
“怎么了?”
马志远凑近道:“过会再睡吧,和我聊聊天呗。”
她打了个哈欠,“我困了,志远。”
“诶诶!别睡啊!你要睡,那我可不在这里待了!”他急忙道。
傅俏看着有些疑惑,“可你不在这里待,又能去哪儿呢?现在是工作日啊。”
马志远一怔,似乎是没想到。
“我,我去找朋友玩。”他犟嘴道。
“大家不都要上班吗?”
傅俏见鱼儿上钩,继续循循善诱道:“这个时候,怕是除了阿学,不会有人空闲吧?而且我好长时间没见你和他们在一块儿了。是闹翻了吗?”
如果她没“记错”。这个“阿学”大号陈学进,身后跟了一群小弟,都是正经八百的社会混混,吃喝嫖赌,没一样不做的。
马志远有段时间常常和他们在一块儿打麻将,连骚扰“傅俏”的频率都下降了不少,只是后来不知怎么了,许是被马铁顺发现了蹊跷,强行断了他和混混们的来往。
至于是怎么断的…傅俏根据前后时间线推测,觉得很有可能就是马志远以娶“傅俏”为条件,答应了马铁顺这个要求。
现在她再推他一把,也不算缺德到推人入火坑,顶多是让事态回到最初的轨道。
马志远嘴一撇,觉得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不都是为了你?”
傅俏装愣:“为了我?”
“我爸说要娶你就不能和他们继续来往。你看看,我为了你牺牲多大!搞不好别人要在背后怎么说我见色忘友呢。”
她语气愈发柔和,“既然这样,那你现在不就可以去了?反正在这里待着也没事,倒浪费你好不容易请来的假了。”
这话一出,马志远呆滞了一瞬,旋即高兴地站起来走了几步,两只眼珠子蓦地骨碌碌直转,憋了半天,还是没舍得说出一句拒绝的话来。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想去。
傅俏并不着急催促,慢悠悠吊着,也不继续劝了。
“可…可是…”
马志远吞吞吐吐,“我还要照顾你。再说了,这要是让我爸知道…”
“我又不会说出去。”
傅俏道:“你悄悄出去,就玩一个下午,再悄悄回来。正好下午我也想睡觉休息,还是你更想在这里守着?”
马志远一喜,没想到她竟这样处处为自己考量,心里顿时跟大夏天喝汽水一样,美得直冒泡,牙根子都倒着甜。
他一去就是整个半天。
晚上九点半左右,卡在住院部关门的最后时刻,马志远回来了。
垂头丧气,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被香烟熏透了。
就是块腊肉也没有这么入味的。
马志远走的时候并没有留下晚餐的费用,要不是杨薇医生,她连饭也吃不上,只能饿着。
见他回来,傅俏也只是轻声问了一句,“这么晚了,你吃过饭了吗?”
少女的嗓音像是三月里吹面不寒的杨柳春风,是他从没听过的好听。
打见过傅俏的第一天起,她就没对自己有过一刻好脸,说过一句好话,更别提这么温温柔柔地问话。
“吃过了…”
“下午玩得不高兴吗?怎么苦着脸?”
“没什么,就摸了两把牌…”马志远的眼神躲躲闪闪,不敢正视对面人。
傅俏“哦”了一声,随口问:“输了么?”
他刚想开口,却听见她又道,“打牌输输赢赢都是常有的,也不算什么。输了多少?”
马志远没想到她非但没有像自己老娘一样开口就是责备,反而说是应该的,登时大有喜出望外的感觉,连输钱的燥郁都被冲淡了不少。
“一百多点儿。”他实话实说。
一百多块。
从“傅俏”的记忆里来看,叔叔一个月的工资才二百一十块,马志远一下午就输掉了一个工人大半月的收入。
还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你…身上带了这么多吗?”她问道。
马志远揉了揉头发,闷闷道:“没有,欠着呢。”
傅俏安慰道:“欠就先欠着,明早回去拿不就好了?”
他的学历不过是初中毕业,多亏靠老爸的关系才在厂里挂了个闲职,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自己那点儿工资,连在外面吃吃喝喝都不够。
赌债这种额外支出,除了伸手问家里要这一条路,几乎不用做他想。
孰料马志远一听这话,当即流露出了怨气,两手环抱在胸前。
“回家拿?”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浑身打了个激灵,嘟嘟囔囔道:“那我爸不得活吞了我?本来就是为了出来避风头的…到时候我妈也得唠唠叨叨个没完,现在还加上了个我大哥……”
傅俏问道:“这钱…你有什么办法吗?”
他的神情不虞,冲道:“什么意思?总问这个干嘛,我是那少钱的人吗?”
她立马摇摇头否定。
过了半天,马志远的状态从臊眉耷眼变成了要死不活。
傅俏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她稍稍朝他挪了挪,低声说道:“志远…我或许有法子,能帮你先还上这笔钱。”
马志远闻言愣了一瞬,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傅俏轻咬了下唇瓣,似乎是犹豫了半天才下的决心。
“你…反正也是嫁给你了…那我就说吧。…我父母曾经给我留过一个小匣子,说是结婚以后就给我。我小时候曾经在妈妈那儿偷看过,里面像是只金镯子…”
他即刻心领神会,立马放小了声量,急不可耐地问:“这只匣子在哪儿?”
“我婶婶把它拿走了,说是等我…结婚后就还我。可是……”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她那儿,那只镯子还在不在…”
“好啊!”
马志远一听,简直比有人从自己口袋里抢了钱走还生气,咬牙切齿地道:“看不出来,这老傅居然个这么无耻的老家伙…抢自己侄女东西,也好意思!”
“志远,其实…我也不知道叔叔婶婶还记不记得这件事,也不知道会不会还给我。也许他们已经把镯子…”
傅俏装作说不下去的模样。
马志远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他知道傅俏的父亲在南方边境牺牲前是高级军官,母亲是解放前的资本家大小姐,早些年改嫁去了海外。这两人给自己唯一女儿留下的东西,在他想来,毋庸置疑的值钱,很可能不止是一只金镯子,连金条都说不定有。
退一万步说,就算傅家那俩老家伙咬死了不承认,自己也有借口从傅家弄出一笔钱来,至少能先补上这赌债的窟窿。
“什么记不记得认不认的?!”
他大手一挥,“就算东西没了,这钱他也得吐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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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赌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