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颜的沉默在昏暗的矿洞里蔓延,如同凝固的沥青,沉重得几乎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
她看着薇拉那双淬火冰锥般的蓝眸,那里面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只有**裸的现实和沉重的托付。
喉咙里的干涩感并未消失,反而更加灼人。她张了张嘴,最终发出的声音沙哑而艰涩:“……知道了。”
没有抱怨,没有推诿,只有一种认命般的沉重接受。
个屁。
希颜不高兴了。
说好了修完营养舱就给她,哼哼,居然层层加码,还得一做再做才能到手是吧!怎么不说等她伤好了再给她呢?伤筋动骨一百天,美的她!
没有契约精神的奸诈女人!
不给是吧,我自己拿!
希颜气呼呼的,直接叫了小爱同学过来照顾薇拉,她自己先去洗漱修整一番,浅睡一会儿,恢复了一些精力,又爬起来四处动弹。
那么大个家伙,被破坏的缺口实在太大,将近四分之一个星舰都被破开一个大洞(话说薇拉怎么活下来的,神奇),想修复或者改装成小一点儿的星舰,不大可行。
而且各星系之间是通过空间跃迁进行跨越,材料不足,会导致星舰在跃迁中被宇宙撕碎,死无全尸。
到时候跑都没办法跑。
不行,不能冒险。
希颜按耐住自己危险的想法,准备按部就班给这大玩意改装成移动房车。又方便,又酷炫,简直帅呆。
房车当然不是一天就能改造成功的,所以第一步,是先搭个框架。
希颜把当时为了方便托运,拆下来的外围大圆盘取来,比比划划,预计做一个螺旋桨,喷气式飞机需要飞在高空,不合算,还是接近地面更加酷炫。
螺旋桨都做了,机体大结构肯定也不能是适应星际跃迁常用的圆形,而是应该改造成流线型,像鸟儿一样,才能减少空气阻力,飞行更顺畅。
那么,她需要把圆形的星舰敲敲打打改装成相对不那么圆的椭圆形,很值得周密的计划一番。
希颜撸起袖子,先把星舰里面的所有设备、设施都搬出来,把需要改装的地方撬掉支柱,方便给星舰来个“瘦身”行动计划。
拿出测量仪器,反复测量各项数据,做好记录,再涂涂改改定制改装方案,草图,划预算——主要是划预算。经费有限,花超了可没有金主给她兜底。
“预算…预算…” 希颜咬着虚拟笔头,对着物资清单发愁。钛合金强化板、高韧性连接件、微型反重力稳定器……哪一样不是吞金兽?
哎,难呐。
她忍不住又瞥了一眼通往内室的门。
她在仓库外间敲敲打打,按理说,薇拉要是肯低头,大声叫她一句,肯定能听见。
都快一天又过去了,恒星都快落山了,里面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项圈也安静的可怕。
虽然走之前给她叫了小爱同学,但那家伙被她改装成了汉语模式,跟星际用语不是一个语种……嘶,薇拉不会真在营养舱里又泡了一天吧?
希颜心软了。
就看一眼。
她垫起脚尖,悄悄靠近内部空间,推开门探头看去:只见金发碧眼的美人斜躺在小床上,肤白貌美,把破破烂烂的床饰衬托的成了希颜买不起的档次。
身上盖在薄毯,保暖措施做的很到位。
小床旁边,小爱同学顶着一个粉色脑壳,双膝下跪,机械臂一下又一下的轻轻落在女人腿上,连敲带按摩,非常专业的样子。
啊这。
希颜失望,希颜震惊,被门板硬控五分钟。
许是眼神穿透力太过强悍,看薇拉的眼神太过奇怪,让她主动开了口,“怎么,表情这么奇怪?下巴都快合不上了。”
希颜赶紧手动捡起震掉的下巴,有话也不憋着了,问,“你……怎么做到的?”难得是闺蜜终于也遭了天谴,穿来陪她了?
心情复杂。
“很难么?看你用几次就会了啊。”薇拉下巴尖微微抬起,装的要死。
希颜幻想破灭,手有点痒,想给薇拉脸上一拳。汉语是出了名的难学,容易个鬼了啊!她为了调教小爱同学,不知道荒废了多少日夜,修复了多少bug……直到现在,也还是有些地方并不兼容,需要放在眼前随时修改。
也是,陪伴。
只是机器终有限制,加载升级再多次恒温系统,小爱同学也不能自如的与希颜带着体温握手,带着体温拥抱……不能理解她的思想,不能思考,只能重复她说过的话。
希颜莫名红了眼圈,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那双总是闪着狡黠或专注光芒的黑曜石般的眼睛,此刻迅速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水汽。
这个一向高大、健壮、仿佛天塌下来都能笑嘻嘻顶住的黑发Alpha,此刻像个被遗弃的孩子,可怜兮兮地扒着门框,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落着泪。
“哎,怎么了这是?啊?”薇拉蒙圈,表情慌乱,“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你前几天不是用过好几次它吗,我偷偷录下你的发音,刚才试了一下,哎,就成功了。”
“真的,很简单的,本来我还计划用你的音色进行调试,结果你居然没设置声音锁……哎,怎么哭的更凶了……”
薇拉焦头烂额,第一次发现自己解释没用,居然是火上浇油,让人哭的更凶。
“走开!”薇拉急得用上了汉语,小爱同学果然听话让开。
希颜:!!!
居然是真的……
豆大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顺着她沾着机油污渍的脸颊滚落,在下巴尖汇聚,被矿洞昏暗的光线折射出细碎而脆弱的光。
高大,健壮的黑发alpha,可怜兮兮的扒着门框落泪。
薇拉看她呆住,叫她,“过来。”
希颜果然乖乖过去,在床边一会看看薇拉,一会看看小爱同学,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薇拉拉住人在床边坐下,掏出帕子给人擦了擦泪,智商慢慢回笼,“怎么了,是这个暗语有故事吗?”
希颜眼里的亮光暗下去,丧气道,“没有,只是家乡话。”只有她一个人会的家乡话。沉重的孤独感再次袭来。撕扯着她的理智。
薇拉惊讶,“你不是K5602星球的人?”
希颜摇摇头,又点点头,心累的很,不想解释。
不得不说,薇拉真的很会观察人心,也很会抓住机会,她避开了希颜不想听的话,开启另外一个话题。
“希颜?”薇拉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罕见的真诚,“早上……是我做的不对。”
希颜猛地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薇拉看着她,碧蓝的眸子里映着矿洞微弱的光,也映着希颜狼狈的样子:“按照我们最初的约定,你完成了对营养舱的修复,星舰的所有权,理应归你。”
她坦然地承认,“是我太过急切,被伤势所困,只想着修复液的问题,忽略了承诺本身。不好意思,”
薇拉吸了口气,腰上使不上劲,只能尽力地低下头,同时右手握拳,轻轻锤了锤自己的左胸口——这是一个在埃斯特拉达家族代表最高诚意和歉意的古老手势,“我在此,真诚地向你表达歉意。”
希颜愣住了。
看着薇拉低下的、依旧优雅的金色头颅,看着她因用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有那个她看不懂但能感受到分量的手势,心里那点委屈和不甘,像阳光下的冰雪,悄无声息地融化了大半。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地、试探性地用汉语说:“你说‘对不起’,我就原谅你。”
薇拉抬起头,对上希颜期待又带着点怯意的目光。她那双美丽的蓝眼睛弯了弯,没有任何犹豫,清晰地、努力模仿着希颜之前的发音,一字一顿地回应:
“对、不、起。”
希颜:“!!!”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情感洪流瞬间冲垮了堤坝。她猛地站起身,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喜悦:“好!我原谅你了!”
话音未落,她像只受惊的兔子,转身就往外冲,差点一脚踩到安静待机的小爱同学,又险险地避开差点撞上的门框,跌跌撞撞地冲回了外间仓库的星舰骨架后面。
她背靠着冰冷的金属舰体滑坐下来,把脸深深埋进膝盖,很久很久,才平静下来。
午饭时间,借着用餐的机会,希颜磨磨蹭蹭地说,“那个,薇拉啊,我做的也不对,知道你病着,还把你丢给小爱同学……要不这样吧,星舰折价一下,算10000星币,你可以从我这里取用,怎么样?”
因为她手上也只有一万星币,没法开更高价格。
把几千万的东西折价成一万,脸有点大,只是比之前修个东西就硬要的合约好一丢丢。
希颜打开智脑的投影模式,真给薇拉看了存款,不多不少,正好攒了10000星币,“你智脑呢,我把钱刷你智脑上。”
薇拉看着她傻乎乎卖自己,还积极数钱,眼神暗了暗,“好啊。”
手指点了点项圈,按亮智脑投屏,果断把钱收过来。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祖师爷说了,人要顺势而为。
*
那天敞开心扉之后,矿洞里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隔阂似乎消融了许多,一种新的、带着点别扭又温暖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滋生。
机器终有不及。小爱同学能按摩、能递水、能播放简单的音乐,但希颜还是亲力亲为地照顾着薇拉的饮食起居。
她给薇拉准备吃的,喝的,用的,甚至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个老旧的投影仪,调试了半天,在矿洞墙壁上投射出模糊但还能看的星际风光纪录片,给薇拉打发漫长而无聊的养伤时光。
薇拉也终于主动提出了第一个要求——一个让希颜差点笑出声的要求。
“希颜,”她皱着秀气的鼻子,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嫌弃,“我要洗头。”
天知道,不能洗澡她可以为了伤势忍耐,但连续多日不能洗头,头发油腻粘连的感觉,对她来说,简直是地狱般的煎熬。
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自己的“体香”熏晕了。
希颜看着薇拉那虽然依旧美丽但明显失去光泽的金发,努力憋住笑,试图说服:“再忍忍?沾水容易感染……”
“不行!”薇拉态度异常坚决,碧蓝的眼睛里写满了“不洗头毋宁死”的决绝,“你扣星币吧,多少都行。”
“好吧,10个星币,现在还剩下99990星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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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