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姨带着两名身形挺拔的保镖推门而入时,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响格外清晰。
她微微躬身,鬓角的碎发随着动作轻颤,语气里裹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抱歉,小姐,来迟了。”
舒虞眼皮都没抬,只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嗯”。
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瞬间定下了室内的气场——既是无声的责怪,更是不容置疑的指令。
两名保镖立刻会意,脚步沉稳地迈向方母。他们动作利落如机械齿轮,一左一右扣住方母的胳膊,力道刚劲却不拖沓。
“抱歉,夫人,冒犯了。”嘴上说着客套话,手上的力气半分未减,铁钳似的钳制让方母动弹不得。
“你们敢!……”方母的叫嚷卡在喉咙里,江姨冷冷扫过去一眼,那眼神像淬了冰的钢针,让她剩下的话都哽成了气音。
“送夫人上车。”江姨打断她,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余光扫过一旁的方汣时,她的目光顿了顿——那狼狈的侧脸,让她恍惚间想起了魏荨当年被雨淋湿时的模样。
心头猛地一刺,那是藏在心底多年的隐痛被猝不及防地掀开,江姨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像被墨汁染过,连带着声音都添了几分狠厉,“动作快点。”
方母被半架着拖出书房,挣扎的哭喊声越来越远,最终被关门声彻底隔断。
江姨转过身,对着舒虞再次躬身颔首,姿态里的敬重一丝不苟:“小姐,那我先下去了。”
不等回应,便转身退出了房间,留下一室沉寂。
书房里终于只剩下两人,空气里还残留着刚才的紧绷,却被一种更复杂的静默慢慢稀释。
舒虞低头看向怀里的人,扶着方汣胳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指腹能清晰摸到对方皮下轻颤的肌肉。
“嘀嗒。”
一滴暗红的血珠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像绽开一朵细小的花。舒虞心头一紧,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喟叹:“小汣?”
方汣刚才对付方母时那点迫人的冷意早已散尽,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软软地往舒虞身上靠了靠。
她没抬头,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只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浅的“嗯”,气音微弱得像羽毛拂过心尖。
听着这声没什么力气的回应,舒虞的语气裹上了暖意:“先回房间?”
方汣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过长的刘海遮住了眼底情绪。
几秒后,她才慢慢抬起头,努力牵起嘴角想笑一笑,却因为虚弱,那笑容显得有些勉强,只轻轻应了声:“好。”
舒虞扶着她往外走,刚迈两步,就感觉到方汣的腿在微微发颤,身子也晃了晃,像是随时会栽倒。
想来是刚才撞墙那一下太狠,此刻后劲上来了,连带着走路都发飘,眼尾泛起不正常的红,显然是头晕得厉害。
舒虞立刻加重了力气,半扶半揽地托着她的腰,让她能更稳地靠在自己身上。一路走得极缓,走廊的灯光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拉得很长。
直到进了房间,将方汣扶到床边坐下,舒虞才松了口气,转身去拿药箱。
方汣坐在床沿,头靠着墙壁,刚才那阵天旋地转的晕乎劲儿渐渐退了。她扯过几张纸巾,胡乱擦了擦鼻尖——其实鼻血早就流得差不多了,只剩些干涸的血痂黏在皮肤上。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白衬衫衣角那片深色的血渍,目光定在上面,心头忽然涌上一阵奇异的热。
她竟然真的会为了我出头……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舒虞扇向方母的那一下,利落、决绝,带着护犊子般的狠劲。方汣的指尖微微发烫,连带着呼吸都乱了半拍。
真的太美了……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不知何时出了层薄汗,将刚才泛起的那点红晕冲得淡了,只剩下皮肤底下隐隐的烫。
“吱呀”一声,舒虞拿着药箱回来了。她进门就看见方汣低着头,手里捏着一团染血的纸,指尖泛白,像是在出神。
舒虞轻叹了一声,走过去,没说话,先抬起一只手,掌心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抚上方汣的右脸,稳住她微微偏头的动作。
另一只手拿起湿纸巾,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一点一点擦拭着她下巴和鼻翼上干涸的血渍。
方汣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浑身一僵,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抬眼,正好撞进舒虞的眸子里——那双平时总带着几分疏离的眼睛,此刻盛满了认真,睫毛垂落的弧度都透着专注。
姐姐……在这么认真地看着我……
方汣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热意顺着脖颈往耳后蔓延,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急促,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似的跳。
她想移开视线,却像被磁石吸住,怎么也动不了。
舒虞没注意到她的异样,仔细擦净最后一点血痕,才轻轻拿过她手里攥得发皱的纸团,连同用过的湿纸巾一起扔进了床头的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她才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皮肤的触感,温温的,带着点汗湿的黏。
舒虞从药箱里取出密封好的医用冰袋,隔着一层薄纱布按在方汣的左脸上——那里此刻浮着一片淡淡的青淤。
冰袋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方汣瑟缩了一下,却很快扬起嘴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
她抬手轻轻推了推舒虞的手腕,指尖触到对方温热的皮肤,声音带着点刚缓过来的沙哑:“我自己来就好。”
说罢,便执拗地接过冰袋按在脸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分明是不想让舒虞手冻着了。
舒虞看着她这副逞强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方汣被冰袋衬得愈发苍白的侧脸。
她没再强求,只是往床边挪了挪,视线始终没离开方汣的脸,留意着她是否蹙眉,是否因为冰得太痛而抿紧嘴唇。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两人都没说话。
舒虞没问刚才的争执,也没提方母的癫狂,只是沉默地陪着,像一堵可靠的墙。
直到江姨轻叩房门,推门进来恭敬地问:“小姐,晚餐需要我加热一遍吗?”
舒虞没有立刻回应,转头看向方汣,声音柔和:“小汣,晚餐还想不想吃?”
方汣笑得温柔:“吃一些。”
舒虞这才转向江姨,语气里添了几分细致:“那就再加一道补血的菜。”
方汣闻言微怔,握着冰袋的手紧了紧。她低下头,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淡淡勾起。
江姨应声退下后,舒虞低头看了眼腕表。“可以了。”她轻声说。
方汣自然懂她的意思。
她乖巧地把冰袋从脸上移开,起身扔进墙角的垃圾桶,转身时,左手因为长时间握着冰袋,指腹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连带着指尖都有些僵硬。
刚转过身,就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
舒虞垂下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她的掌心干燥温热,没有一丝汗意,包裹住方汣冰凉的手指时,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既不松垮也不紧绷。
方汣的心跳漏了一拍。没有预想中的局促,反而像有股暖流顺着相握的地方蔓延开来。
她偷偷抬眼,看见舒虞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神情专注得不像作假。一时间,什么疼痛什么委屈都淡了,只剩下心头满溢的、几乎要漫出来的幸福感。
两人依旧没说话,只是静静握着。窗外的暮色漫进房间,将她们交握的手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