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寂 第17章 蔷薇锁旧年

舒虞指尖轻勾住方汣的手腕，带着她拐进一条覆满梧桐落叶的岔路。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渐远，蝉鸣愈发清晰，偶尔有山雀掠过头顶，惊落几片泛黄的叶子。

蜿蜒的柏油路像是被岁月遗忘的丝带，两侧荒草疯长，间或探出几株狗尾巴草，在风里轻轻摇晃。

转过最后一个弯道时，方汣的呼吸陡然停滞。眼前的景象宛如被时光封存的油画——锈迹斑斑的铁艺栅栏斜斜倾颓，藤蔓顺着扭曲的花纹肆意攀爬，深粉与淡紫的蔷薇几乎吞噬了整个栅栏，只在缝隙间隐约露出几片剥落的黑铁。

花朵开得极盛，沉甸甸的花穗压弯了枝条，有的垂落至脚边，有的缠绕着栅栏顶端的尖刺，像是给冷峻的金属戴上了温柔的花环。

晨光穿透层层叠叠的花瓣，在地面投下破碎的光斑，细碎的金色与斑驳的花影交织，宛如撒落的星屑。栅栏后的别墅终于完整地展露真容：

红瓦屋顶斜斜挑出，几处瓦片缺了边角，却恰到好处地让阳光漏进爬满花藤的阁楼窗；米白色的墙面上，雨水冲刷出深色的痕迹，与蔷薇的藤蔓相映成趣。

微风拂过，整面花墙轻轻摇曳，簌簌落下几瓣残花。腐朽的栅栏发出微弱的吱呀声，与花瓣坠地的轻响交织。

风掠过花墙，带起一阵细碎的簌簌声。方汣望着舒虞侧脸被阳光镀上的金边，终于转过头，唇角扬起的弧度盛满温柔：“这里…真的很美。”

她指尖抚过栅栏上缠绕的蔷薇藤蔓，残损的铁锈蹭在皮肤上，“虽然偏僻，但却又是最能体会它的美的地方。”

“是啊。”舒虞轻声叹息，尾音像被风吹散的花瓣般轻颤。

这声喟叹惊起方汣的注意，她将目光从盛放的花海收回，看向身旁人的眉眼：“姐姐很喜欢这里？”

“嗯，我很喜欢。”回答干脆得没有一丝犹豫。舒虞望着倾斜的红瓦屋顶，阳光穿透破碎的花影落在她睫毛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

方汣静静看着她难得舒展的眉眼，忽然见她目光一黯，轻声开口：“这里其实是母亲的私宅。”

“那这里怎么…？”方汣话到嘴边又咽回一半，试探的语气里藏着小心翼翼。

“以前母亲总会定期修剪蔷薇…”舒虞垂下眼，翡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在暮色里划出冷冽的光。方汣望着她骤然紧绷的下颌线，喉间的疑问最终化作沉默。

可舒虞的声音又幽幽响起：“从我记事起…”

蝉鸣突然变得清晰，记忆的藤蔓顺着时光倒溯——十多年前的盛夏，阳光透过雕花玻璃窗，在客厅的波斯地毯上投下菱形光斑，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蔷薇香薰气息。

米白色真皮沙发上，小舒虞蜷在魏荨怀里，藕节似的小胖腿晃呀晃，碎花裙摆扫过母亲膝头。她肉乎乎的小手在魏荨面前不住挥动，像是要抓住跳跃的光斑，粉扑扑的脸蛋上写满兴奋。

“阿妄，你看，小虞的手好小呀，好可爱。”魏荨垂眸注视着女儿，指尖轻轻捏着那只裹着婴儿肥的小手，眼尾笑出温柔的细纹。

正在看财经报纸的舒妄闻言，报纸发出沙沙的轻响。他折起报纸放在雕花茶几上，起身时带起一阵男士香水的气息，在魏荨身旁落座后，长臂自然地揽住她纤细的肩膀。

“也肥肥的。”他低头看向女儿，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故意用指尖戳了戳舒虞圆鼓鼓的脸颊。

小舒虞气鼓鼓地仰起头，攥着小拳头猛地向上伸，肉嘟嘟的拳头轻轻撞上父亲的下巴。

这没什么力道的“攻击”反而逗得魏荨笑弯了腰，她伸手扶住女儿摇晃的身子，珍珠耳坠随着笑声轻晃。

窗外的蔷薇花影透过纱帘，将三个人交叠的身影染成朦胧的粉色。舒妄伸手将魏荨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耳尖。

“我们曾经一起生活在这里，他们那时也很相爱，至少五岁前是这样的……”

“后来...”舒虞的声音突然顿住，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轻轻滚动。风穿过残破的栅栏，将几缕碎发吹到她眼前，“父亲开始不常回家，母亲总会修整着蔷薇等父亲回家。”

她望向别墅二楼那扇蒙尘的落地窗，当年魏荨站在窗前修剪花枝的身影仿佛还在，“她总说，蔷薇开得好，人就会回来。”尾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意，像是被风吹散的叹息。

方汣望着她眼底翻涌的暗潮。“有一天，母亲突然要带我离开这里。”舒虞继续说着，指甲无意识抠进掌心。

七年光阴在花开花落间悄然流逝。当她们再次回到这里，曾经精心修剪的蔷薇早已冲破束缚，用野蛮生长的姿态占据整面墙壁。

藤蔓缠绕着破碎的窗框，枯萎的花瓣与新生的花苞交织，如同命运写下的荒诞。

方汣没有追问后来的故事，只是轻轻牵住舒虞冰凉的手。指腹摩挲过对方手背上凸起的骨节时，她感受到细微的战栗。

舒虞抬起头，目光撞上那双盛满温柔的眼睛，晦暗的神色突然松动，唇角泛起一抹极浅的笑：“回去吗？”

“等一下，我拍个照。”方汣掏出手机，镜头对准倾颓的栅栏与怒放的花墙。她蹲下身子调整角度时，阳光恰好穿透花影，在蔷薇花瓣上镀了层金边。

“好。”舒虞轻声应道，翡翠耳坠在风里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