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寂 第1章 相见

那天的云压得很低，像团浸透雨水的棉絮，沉甸甸地悬在头顶。

空气里闷得发潮，连呼吸都带着黏腻的湿意，这场酝酿中的雨，仿佛随时会倾盆而下，把人从头到脚淋个透心凉。

前一天，舒父还对着妻子的遗像红着眼眶，嘴里反复念叨着“可惜了”，可此刻，他竟面不改色地领着方母跨过玄关，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个季节很少有这样死寂的天气，穿堂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星星点点地落在舒虞裸露的手腕上。

原本在血管里安稳流淌的血液突然躁动起来，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侵略感。她指尖发凉，胃里却烧得厉害，一秒钟也不想再待在这，更不想看眼前这对刺眼的身影。

“小虞，没礼貌。”舒父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威严，尾音微微上扬，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这是你方阿姨。”

舒虞胸腔里像堵着一团火，烧得她耳膜嗡嗡作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那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质问。

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沉声开口，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方阿姨……好。”

她很少这样失态。

“舒叔叔，妈妈。”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平稳得像一潭深水，却又带着恰到好处的庄重。

舒虞抬眼望去，方汣正缓步从玄关走进来，步伐轻盈得像踩在云端，悄无声息地闯入这片凝滞的空气里。

她穿着素色的衣服，衣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宁静，连转身时垂在身侧的手指，都透着一种温婉的弧度，仿佛一举一动都在向周遭传递着无害的温柔。

“小虞啊，这是你方阿姨的女儿方汣。”舒父的声音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命令的口吻，“以后就是你妹妹了，你们要好好相处。”

“你好。”舒虞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对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打招呼。心底那团火还在烧，只是被她死死压在冰层下，表面瞧不出半分波澜。

“姐姐好。”方汣微微颔首，青绿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她原以为这位刚失去母亲的继姐会满脸戾气，或是冷言冷语，却没料到对方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无论她怎么打量，都读不出丝毫情绪。

方汣忍不住再仔细看了看舒虞。对方的五官精致得像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尤其是那双深蓝色的眸子，此刻正平静地映着窗外的阴云，深不见底。

仿佛世间所有的繁华与喧嚣，都穿不透那层看似柔软的表象，始终保持着一份不沾尘埃的沉静。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又各自移开，再没有多余的对话。

“父亲，我还有功课没做。”舒虞站起身，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她没看在场的三人是何表情，丢下这句话便转身走向楼梯。

“老公，小虞是不是不喜欢我呀？”方母立刻亲昵地挽住舒父的胳膊，声音捏得发嗲，肩膀微微耸动，“早知道我就先在外面住两天了，现在惹得小虞不高兴……”

“不用管她。”舒父皱着眉，语气里满是不耐，“她从小就这样，死性子。她妈走的时候，她不也一滴眼泪没掉？真是养了个白眼狼。我怎么舍得让你们娘俩在外头受委屈……”

方汣站在一旁，听着这两人一唱一和，嘴角的弧度淡了下去。她不动声色地打断：“叔叔，妈妈，时候不早了，我先回房间休息了。”

“去吧小汣。”舒父立刻换上温和的语气，“明天我就带你去办入学手续……”

“谢谢叔叔。”

这场令人窒息的闹剧终于暂歇。舒虞的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留一盏昏黄的台灯。

她抱腿蜷缩在椅子上，平日里总是清明冷静的深蓝色眸子此刻蓄满了水光，像盛着一汪即将溢出的湖。

指尖轻轻拂过相框里母亲的笑脸，那点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终于崩塌，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砸在玻璃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而房间门外，方汣静静地站着，青绿色的眸子透过门缝里漏出的微光，清晰地望见了舒虞那副不为人知的脆弱。

她没动，也没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像在欣赏一幅被小心翼翼藏起来的画。走廊里的风穿过，吹动她额前的碎发，眼底情绪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