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荆芥没想到会再见到他。
她刚从花店出来,攥着几支桔梗打算在做好的春幡上再添一些色彩,就看见个熟悉的身影疾步远去,坐上了巷口一辆黑色的车。
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巷口的风卷起他西装下摆,转眼便消失在拐角,车影在青砖墙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倒影。
心口微微颤动。
/
这一年的春天比往年暖和很多,南城公园的海棠花开了满园,无数游人观赏。
社团的春游活动如期举行,来野餐搭帐篷的游客很多,不少游客前来互动,活动照片和视频一经发布,便在网上收获如潮好评。
成员们在绿草地上身着唐制汉服,漫步湖畔、对诗投壶和放纸鸢的唐风群像图,被网友称为“梦回大唐裙幄宴”、“最有古韵的春日图鉴”。
一直到四月底,林荆芥和白与薇才敲定大学城附近的两室一厅,建面不足八十个平方,小区环境不错,屋内装修很合心意,更重要的是离学校很近,能让她们省去不少通勤时间。
两人均摊房租和水电费,价格正好卡在林荆芥的预算之内。
只是房子最早五月中旬才能腾空。两人实在不愿错过,当即预定下来。
搬家那天,汉服箱、手工材料和摄影装备塞满小推车。她们的“心头好”也总算得以妥善安放。
那天正好是小满节气,也是林荆芥的生日,她们把乔迁暖房宴和生日宴一起过了。
白与薇这几个月忙的见不着人,瘦了很多,林荆芥知道大概率又是传说中的“家族聚餐”。
她不满地抱怨:“什么家族聚餐能把人越吃越瘦呢?”
白与薇笑着打哈哈,“啥事儿没有,别担心。”她拿出便利店买来的抹茶蛋糕:“生日快乐,许个愿望吧。”
林荆芥看着蛋糕上挤着两行歪歪扭扭的 “生日快乐” 和 “乔迁大吉” 的字样,笑了笑,闭眼:“第一个愿望,祝愿早日暴富!”
她故意拖长声调又继续补充,“第二个愿望,希望眼前的神秘大忙人,以后能多陪我吃几顿火锅。”
白与薇 “噗嗤” 笑出声,“放心吧,这个愿望一定实现!”
“第三个愿望——”
“嘘,第三个愿望放心里。”
“好。”
蛋糕切开,绵密的奶油裹着抹茶香漫开。
/
课堂,图书馆,画设计稿,参加社团活动。
这是林荆芥平凡而又普通的大学生活。
忙碌,且日复一日。
琐碎的日常像沙漏里的细沙,不知不觉就覆住了一些险些生根的念头。
/
南城五月的风带着香樟味,林荆芥把手里的史书往图书馆窗台推了推,揉了揉眉头,难掩疲惫。
她打开手机,划开屏幕,没有父母扰人的消息。
松了一口气。
却看到社团群里跳出99 消息:
【江江江江江:@所有人,紧急!原定的安州园林因修缮暂停开放,急需找新场地!】
【是陈茵也是茵陈:那怎么办?改成城郊的湿地公园?】
【远山长:不行呀,活动策划方案我们都设计好了,得在庭院!】
【苏苏小簪娘:端午马上到了,审批来得及吗?】
【京都第一女侠:或者在录影棚,白色背景可行吗?】
【江江江江江:公园和录影棚作为备选,再尽量找找园林吧。】
【鹰:加一!端午游园重头戏是“饮雄黄、挂艾叶和包棕子”,没亭台楼阁根本搞不了,之前定的安州园林亭台水榭,多适合拍汉服光影大片,普通场地根本出不来那味儿!】
【白薇封径雪:我有个大胆的想法!家人们等我一会!】
【白薇封径雪:紧急联系中!】
【小秋今天练古琴了吗:不管选哪个场地,我连夜出适配版活动海报,新场地图马上甩我!】
几分钟后白与薇在群里说话。
【白薇封径雪:家人们,去西郊湖庭园林。】
【不想做实验的枯草:私人庭院吗?没听过啊。】
【苏苏小簪娘:疯了吧?这种租金不得上天?】
【白薇封径雪:免费!保真!】
【江江江江江:@所有人,老地方商议!】
【全员:神仙救星!!!】
林荆芥攥着手机几乎是小跑回社团活动室,现场已经炸开了锅。
“就是……我哥房子。”白与薇被众人围得后退半步,“千真万确,其它别问。赶紧修改设计方案吧,照片我发群里了,注意不破坏园林设施,有管家接待,咱得提前一天去踩点~”
林荆芥没戳破她发颤的尾音。
她自然知道白与薇家庭优越,那些顶级摄影器材就价值不菲,但白与薇从来低调,除了偶尔听她吐槽一些不得已要去的家族聚餐外,在此之前她从没提过自己有个哥哥,更遑论传闻里价值过亿、连网图都没有的园林别墅,竟然是她哥的产业。
两人认识一年多,常分享社团趣事,吐槽校园食堂,但对于家庭,两人都默契地避而不谈。
当众人欢呼着开始分配布置任务时,林荆芥看着白与薇悄悄松了口气的模样,将疑问咽回肚里。
她理解朋友相处需懂分寸之道,这份克制是对彼此的尊重。
团队经讨论后,白与薇和林荆芥两人提前一天去西郊湖庭园林去踩点,其他人由江离组织第二天一早前往。
/
五月初四下午,有司机在校门口早早地接她们,两人带了部分设备上车,轿车便驶离市区,一小时后在园林前停下。
园林三面环山,地段诱人,高大巍峨的朱漆门虚掩,匾额题“碧影栖云”四字,左右一对石狮子和一套红花檵木修剪得齐整,透着威严。
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尽显高门大户气派。
管家程姨是个五十余岁的朴素妇人,身着一身青灰色旗袍,发髻挽得一丝不苟,挺直的背脊透着经年持家的严谨。
她站在檐下迎客时,岁月沉淀的眼眸中含着温厚的笑意,连眼角的细纹都显得格外可亲。
“房间都备好了,稍作歇息就可以用晚饭了。”程姨在前面引路,时而提醒台阶,时而指点方位,言行举止有礼有节。
园中有院,三进三出的庭院,四水归堂,穿过风雨连廊,曲径通幽,假山池沼错落有致,蜿蜒的院墙望不到尽头。
课本上说的“移步异景”,原来真要亲眼见过才知震撼。
院落里一池荷色撞入眼帘。满池青玉般的荷叶层层叠叠铺开,池底游过几尾红鲤,见有人影靠近,呼啦啦聚成一团,肥硕的鱼尾拍得水花四溅。水珠落在荷叶上,滚成晶莹的珠子,顺着叶边滑回池中。
池边青石缝里长着绒绒的青苔,石面上还沾着零星的鱼食碎屑,显然常有人来喂食,不像久无人居的空园。
几处厢房的门上早已倒悬上几束新鲜的菖蒲与艾草,叶大粗枝,让这座老宅少了几分荒凉,多了些古朴的节日氛围。
许是北方人对南方的执念,林荆芥向来喜欢这种亭台楼阁、江南水榭的景致。
来到南城以来,节假日她去过不少园林建筑游玩,都不如眼前这从未开放的私人园林。
几处拍摄点和白与薇事前发的照片差不多,和社团成员线上确定好了脚本后便在程姨的安排下用餐、住宿。
/
是夜。
林荆芥和白与薇住在一间别致的西厢房中,独门独院。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白与薇下午去了一趟后山采风,这会儿正瘫在一张黄花梨榻上揉着乏累的脚踝。
林荆芥懒懒地坐过去,朝她眨眼睛:“饿吗,我刚点了些外卖,一会儿吃点。”
其实林荆芥晚饭没怎么吃。不是程姨准备的饭菜不好,而是她那会来了例假没什么胃口,现下她又不好意思再去麻烦程姨。
“啊,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也会有外卖吗?”白与薇惊讶。
林荆芥疑惑:“你没来过这里呀?”
白与薇摇摇头:“几年前来过一次。”
“这别墅就这么一直闲置着?”
“程姨一直在,其它会有专人按时打扫清理,具体我也不清楚。”
“有钱人真可怕。”
林荆芥晃了晃手机,“外卖到了,只能送到大门口,我去拿吧,你脚不方便。”
她出门时顺手把对襟长衫披在肩上。
庭院两侧有暖黄的夜灯,林荆芥踩着石板路往外走。
风有点凉,她裹紧外衫。
大门很远。树影在墙上摇晃。
林荆芥提着外卖袋穿过前庭,又穿过中庭院时,廊灯突然熄灭。
这里弯弯绕绕,她向来不辨方向,路痴得很,黑暗中的寂静透着几分诡谲。她莫名想起了《聊斋志异》里的鬼魅故事和小时候村口老人爱唠的灵异事件。
月光被云层遮蔽,脚下蜿蜒的鹅卵石小径隐入阴影,四周的太湖石在夜色中化作张牙舞爪的巨兽,树影在白墙上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这园子白日里美得惊心动魄,夜里却静得有些瘆人。
遇到个岔口,林荆芥凭着直觉选了左边的路,结果越走越偏僻。
眼前是差不多的院落,林荆芥以为自己走对了地方,她推门进去,喊着“薇薇?”
“谁。”一道男声从里面传来。
林荆芥吓得退后几步,不料背部碰到了旁边的架子。
“哗啦”一声脆响,顶层的一个青瓷应声而落,摔在地面上,裂成大大小小的碎片。
双重惊吓,林荆芥的脸吓得惨白。她把手里的外卖袋放置胸前,下意识防御。
屋内安静得可怕,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放大。
昏黄的灯光从里间漏出来,透过屏风,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
大脑一片空白。
“对不起。”林荆芥声音发紧。
“没事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里间的灯光突然亮了几分。
她这才看清屋内的陈设:宽大的红木书桌上摆着一座小巧青铜香炉,青烟袅袅升起,墙上有几幅山水画,一扇银杏屏风相隔里外间。
男人从灯影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