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庭州扣着西装袖扣往侧门走,皮鞋跟在地面敲出利落的节奏。
直到包厢门“咔嗒”合上,林荆芥才惊觉掌心全是汗。包厢里的空调冷风扫过颈侧,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电梯门在走廊尽头开合,她鬼使神差地小跑跟上。
金属门即将闭合的瞬间,赵庭州抬眼望过来,又很快敛下。
电梯镜面映出她单薄的身形,她拘谨着站在一角,攥了攥手里的包,望着脚下,心里嘀咕:所以他刚刚是在帮她解围吗?是她误会了?
赵庭州立在一旁,指尖在手机屏上快速翻动,脸色有些不耐烦,完全没有搭话的意思。
林荆芥捏紧包带,喉咙像塞了团棉花,道歉和道谢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最终化作手机震动的提示音。
是商家发来的修稿要求,她快速看了几条信息。
“叮——”电梯直降一楼的提示音惊醒了她。
男人已经迈开长腿走出了电梯。
林荆芥匆匆收起手机,跑上前。
正要开口时,男人却大步往前几步,一手插兜,一手接起电话。
林荆芥听到他时不时回复几声“知道了”“嗯”,尾音带着断续的哑。
期间几次指节抵着唇低低咳了两声,脊背随着咳嗽轻轻颤动,却迟迟未挂断,显然这通电话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她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脚尖碾了碾地面,目光几次落在男人背上。
又望向窗外黑沉的天,透过辽阔的落地窗,林荆芥敏锐地感觉到一股风雨将至的气息,她转身离开。
潮湿的夜风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冰凉的雨点瞬间洇湿了发梢。林荆芥懊恼地抹了把脸,暗恨自己出门前没带雨伞。
正打开打车界面时,头顶突然绽开一片墨色。
雪松混着雨水的气息涌入鼻腔,她仰头时,正对上黑色西装上的绒花。
近处看才发现那抹深沉的绿在雨夜里格外醒目,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诗“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再往上。
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眼眸仿若幽潭。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伞面却跟着倾斜,将她整个人拢进干燥的庇护,严严实实挡住所有雨丝。
“雨太大。”微哑的嗓音混着雨声落下。
随着伞柄递来的动作,温热的指腹轻轻擦过她手背,一触即离。
伞柄接在手里,残留着一丝余温。
“谢谢。”林荆芥张了张嘴,轻声呐呐道。
男人早已转身离去,黑色衣摆融入雨幕深处。
不远处,司机早已打开车门等候。那人弯腰上车时,随手掸了掸肩上的水珠。
尾灯的红光被雨帘彻底吞噬。
林荆芥握着伞柄站在原地。
黑夜月光如练,几声惊雷骤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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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芥,快让我看看你昨天的照片。”白与薇挪着椅子挤到林荆芥旁边,目光落在桌上的一大袋梨上,又问道,“怎么买这么多的梨,你感冒了?”
“没有,换季时节,预防感冒。”林荆芥将昨天的宋制汉服熨烫好,一一挂起,昨夜幸好有雨伞,衣服未淋湿,只是衣角有些皱。
昨晚回学校时路过水果店,她不由地驻足在梨摊前,挑了几个品相好的装进袋子。
她想起了老人们常念叨的“惊蛰吃了梨,一年都精神”,民间素有惊蛰吃梨的习俗,期望远离疾病,身体健康。
此刻,她耳畔仿佛又混杂着男人压抑的咳嗽声。
“想什么呢,不会是男人吧?”白与薇突然凑近,眼神贼亮。
“你胡说什么呢。”林荆芥拿起几颗梨去宿舍洗漱间清洗。
“行啦,在校园表白墙上常驻的女人是该为选择哪个男人而苦恼。”
“……”林荆芥想起来昨天的事情,她探头问道:“那个李跃什么来头?”
“怎么,你要选择他了?”白与薇皱眉,“听说是庆利集团的董事长的独生子,多金但是不够帅气,重要的是,他走路鼻孔都朝天,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我不想谈恋爱……”林荆芥悠悠开口。
“只想好好学习。”白与薇摇摇头,“这话你说了多少遍了,这张脸长你身上真是暴殄天物。”
她疑惑道:“那你干嘛问他?他上周把你堵在学院门口高调表白被拒的事儿传的沸沸扬扬,说实话,我觉得他不会善罢甘休。”
李跃和林荆芥同级不同学院,两人在学校基本没有交集,从上个月开始李跃突然展开了疯狂追求,说是对她一见钟情,每天不是送鲜花就是送名贵首饰。
面对这些殷勤,林荆芥都一一婉拒了。
直到上周李跃声势浩大地在校园当众表白。
这种性情傲慢的贵家公子从来不是她的理想型。
林荆芥自认自己已经用最诚恳、最温和的方式拒绝了对方,却没想到李跃内心如此阴暗龌龊。
“你看人可太准了。”林荆芥拿着洗好的梨,坐过来。
她简略复述了昨天的事情,略过了“庭总”的部分,只说是有人解围拉开了李跃。
白与薇“嚯”地站起来,椅子腿在瓷砖上划出尖锐声响:“太过分了!被拒就泼脏水,恶心透顶!真没风度!”
“他不会再来纠缠你吧。”白与薇担忧道。
林荆芥的手指捏着青黄的梨,思绪却飘到昨天的场景。
那个男人站在阴影里,低沉的声音仿佛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李跃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应该不会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有这种直觉。
“算了,翻篇了,吃个梨消消火。”林荆芥递给白与薇一颗脆梨。
果肉洁白如玉,冰凉沁人的汁水在舌尖炸开。
林荆芥:“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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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大学是南城重点一流综合性大学。宿舍是混合宿舍,四人间,上床下桌,林荆芥是大二历史学系,中国古代史专业,同级的白与薇是艺术学系,广播电视编导专业。
另外两个人是化工学院的,课业繁忙,这会儿不在宿舍。
两人转而说起昨天的活动。
这次花朝节汉服游园会是由南城市文化研究会主办的“第三届汉服嘉年华暨十二花神国风游园活动。”游园会涵盖汉服巡游、花神祈福、非遗市集等特色活动。
游园路线自北向南贯穿梧桐广场、枫林园、春秋寺,直至石榴街,沿途串联起古典园林与市井街巷,为参与者打造沉浸式国风体验。
活动以花朝节为依托,通过传统民俗与非遗文化的有机结合,让市民在汉服雅集中体验花神祭祀仪式,于移步换景间感受传统文化的独特魅力。
林荆芥早在一个月前的花神遴选活动中便已报名,历经海选层层筛选,最终选为“莲花”花神。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大型汉服巡游活动,一来出于对汉服文化的热爱,二来也为那数千元的奖金报酬。
白与薇刷着手机,网上已经有很多视频,都在夸十二花神太漂亮了,也有不少博主开始科普花朝节的来源和习俗,甚至多地文旅局纷纷转发,可见活动很成功。
评论区密密麻麻的“仙女下凡”“求ID”刷得人眼花。
“你这朵‘莲花’在评论区刷爆了!”白与薇激动地大叫,“社团一支花,要不要艾特你的账号?”
林荆芥是一个小小的汉服博主,在某书有几万粉丝,她的内容风格偏向日常,侧重分享汉服通勤穿搭,对镜拍的照片不露脸,始终定格在肩线以下,这个账号只专注做穿搭分享,林荆芥不想打破这个马甲。
“不用啦,我不想暴露这个ID。”她下午还有课,这会儿说话的功夫已经洗漱完毕。
“不过你可以艾特你的账号,里面不是有几条我的视频吗?”林荆芥眉眼弯弯地建议,“顺便给你涨粉。”
“那还是算了,给咱社团引流就可以了。”白与薇在那些眼花缭乱的评论下面艾特了她们社团的官博。
【@南城大学汉服协会】
白与薇吐槽:“上次发了一条和你的日常vlog,我的私信直接就爆炸了。”
林荆芥哄她:“那肯定还是因为你拍得好。”
“说的也有道理,我的愿望呀就是……”
林荆芥抢话:“就是为我量身打造一部电影。”
“学人精!”白与薇撇嘴。
“我说,我既不是演员又不是明星,你咋想的要给我拍电影,大导演。”林荆芥一边说一边拿着几件衣服对着衣柜角落的穿衣镜比划。
白与薇看着对面的女人,饱满瓷白的鹅蛋脸,骨相优越,明明是娇花照水的古典美人,可眉眼间总带着不自知的几分执拗。
“这你就不懂了吧,你这人自带氛围感,简直是掌管氛围感的神,很适合拍文艺爱情片。”
林荆芥听这话耳朵都快起茧了,默默地笑。
她今天穿的是浅绿色立领琵琶袖和米色薄绒比甲搭配同色系马面裙,很适合初春。
林荆芥琢磨了一下,换了一个绿色格子斜挎布包,她对镜拍了几张照片,发布在账号。
白与薇还沉浸在昨天有事没有去参加活动的遗憾中,嘟囔着自己要是去了会给林荆芥拍更多好看的照片。
林荆芥侧头问她:“怎么样,昨天的饭局顺利吗?”
白与薇咬牙切齿:“无聊透顶。”
“不过你这支簪子真好看,是你说自己做的那支吗?”白与薇放大手机屏幕怼上来。
林荆芥正要开口,突然僵在半空,“完了。”
昨晚卸发饰时的记忆猛地涌上来——满地狼藉的红酒渍,衣袖的拉扯,还有那阵裹挟着雪松气息的雨。
她猛地掀开首饰盒,绒布衬底上空空荡荡,她的簪子早已不见踪影。
倒也不是多么贵重的物件,只是是她作为新手入坑绒花后,亲手做的第一支掐丝绒花簪。
金色掐丝的工艺复杂又废手,粉白渐变的荷花搭配嫩绿莲蓬,明亮清雅,栩栩如生,她颇为喜爱,是她特意为这次“花朝节”活动的“莲花花神”设计的,最近在她的穿搭上出镜率极高。
白与薇问她要不要去酒店找找。
林荆芥望着窗台外抽芽的桃花,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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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下课之后她还是去了一趟香荇酒店,工作人员礼貌地表示在失物招领处没有见到她的簪子,随后又认真尽职地将物品信息录入系统:“请您放心,如果找到,我们一定第一时间联系您。”
林荆芥心里清楚,在香荇找回一支簪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可能落在了出租车或者路上。
她不过是对一些事情抱着有希冀罢了。
一样黑的夜色,没有下雨,酒店大门早已没有那抹身影。
书包里的伞也未能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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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风卷着桃花香。
林荆芥本以为那次“宴会厅风波”会传到学校发酵起来,毕竟那天在宴会厅的人群里也有三两个学校的熟悉面孔。
她忐忑地刷遍校园论坛,一边在想如何应对流言蜚语,却发现虚惊一场,没有任何消息。
她再也没见过李跃。
只是几天后,论坛多了寥寥几句关于李跃的议论。
有人说他出国深造了,咂舌“有钱人的世界难以理解”,也有人说“犯了事儿被赶出去了”,真假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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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荆芥偶尔会想起那个男人,她甚至不知道是他人口中的“庭总”是哪个“ting”,或许是“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庭”,又或许是“亭台楼阁”的“亭”,又或是其它。
那把乌黑的伞也被搁置在抽屉。
他们的相遇不过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意外交集,像两片偶然相触的落叶,微风吹来,落入湖面,各自打着旋儿漂向不同的方向。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出自唐代王维的《竹里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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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春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