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第14章 冬天

操场的塑胶地面上出现白色的霜时，冬天就踮着脚跑过来了。清洗操场时洒上的水，在做早操时结成大块的冰。

“真漂亮，”常清明赞叹，“像一片湖，冬天的湖。”林惊蛰在一边尝试用鞋划过冰面。

“喂！喂！清明！惊蛰！” 李桃响亮的声音传来了，她们转过头，身着鲜亮的女孩向她们跑过来。李桃滑过一大片冰，站到她们面前。

“哈哈！我是滑冰公主！” 李桃自豪地笑了。她说得很大声，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你就是没看见那片冰，或者没站稳。”林惊蛰无情地戳穿她，李桃皱起鼻子做了一个鬼脸。

“桃儿，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常清明问她留意到李桃因为奔跑而泛起健康红晕的双颊。

“怎么？没事不能来找你们嘛！”

“有事就快说。” 林惊蛰继续踢那块冰。

“昨天的数学作业借我抄一下吧！”

“不借。虽然我们救学老师一样，作业也不一样吧。”

“一样的！” 李桃讲话腔调很丰富，“我不交张老师会杀了我！真的！拜托拜托。”她看到林惊蛰仍没有动摇，于是一把抱住一向耳根子软的常清明。

“清明——”李桃从小跟爸妈撒娇惯了，习惯成自然。

“好吧，借你，”常清明很无奈，“不过你下次要自己写。”

“嗯！你最好了。”

课间接水的时候，林惊蛰看到李桃和一个高年级的男生吵架。

“李槐！你再这样我告诉爸爸，你猜他会不会揍你！”

“李桃你闭嘴吧，从小都是这一招。”男生转过身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变得冷漠而麻木，他转过身走上楼梯。

“李槐你站住！我真说了啊！我真说了！”李桃转过身看到林惊蛰，愤怒还没有彻底褪去，“喂，你不许说出去。”

“你为什么跟你哥这么吵？”

“不要你管！”李桃平静了一点，又补了一句，”不是什么大事。”

“我不管，但你以后要自己写数学作业。”

“为什么？我爸妈都不管我写不写，他们说我开心就行，”李桃幸灾乐祸，“他们管我哥管得可严了。”

林惊蛰本能地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李桃的爸妈爱她，但她觉得哪里不太对，却说不出来。

“反正你得写，所有作业。以后你周末来玩把作业带上。”

“哼！”李桃跺了一下脚，“成交。”

“再问你一句，”林惊蛰压低声音八卦，“小时候有传闻说你喜欢咱们小区的栅栏，是不是真的？”

“栅栏？谁？”

“卷头发的那个。”林惊蛰用手比划了一下。

“哦！我就是有一天看见他觉得挺帅，后来他变丑了，我就不喜欢了。”李桃说得理直气壮。

“明白了，上课了，拜拜。”

“拜拜。”

林惊蛰和常清明放学一起走回家。本来她们的爸妈不同意，毕竟她们才三年级，新闻中又常

有人贩子的新闻报导。奈何他们工作都忙，而房子大小又不足以让他们的爸妈出来帮忙带，于是给两个孩子都买了很贵的电话手表——可以定位，又再三嘱咐她们放学立刻结伴回家，到家立刻发消息。

冬天很冷，她们往家走时哈气哈出白色的水雾。如果老师当天正好给作业完成的得好的同学发棒棒糖，她们就留下吃完后的棒，在回家的路上假装吸烟——两根手指来住棒，拿远一点，哈一口气。

“明儿，”林惊蛰问，“为什么你爸爸妈妈要管你写不写作业？”

“啊？”常清明看了她一眼，非常迷惑，“爸爸妈妈都是这样的吧。”

“那也有原因吧。张老师不是说一道题要用书上的公式，因为公式，所以有答案。”

“我想想……哦！他们说现在好好学习，以后可以上一个好大学。”

“大学之后是什么呢？” 光是想象大学对她们就已经很困难了。

“工作吧，然后就结婚，生孩子…呃，退休？”

“因为好好写作业，以后就会好吗？”

“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今天不想写作业了？”

“我不是！”

“你就是！我不会给你抄的！”

林惊蛰冲她做了一个鬼脸，转头就跑。她拼命往家跑，常清明在她身后拼命追。“哎！我们必须一起回去！”她们边跑边笑，跑跑停停，到家的时候都岔气了。

“都怪你。”常清明说。

“才怪，都怪你。”林惊蛰说，她们没有吵架，却和好了。

林惊蛰晚上躺在床上，等着妈妈的晚安吻。

“妈妈，你是因为爱我才要让我写作业吗？”

“妈妈是为了让你以后过得很好。像爸爸妈妈一样好，不，比爸爸妈妈更好。”

“是因为爱我才要我过得好吗？”

“是呀。”

“每一个爸妈都爱他们的孩子吗？”

“对呀。晚安。”

“妈妈晚安。”

林惊蛰没有睡着，她脑袋里挤着很多东西。如果李桃的爸爸妈妈既爱她又爱李槐，为什么对他们的要求不一样？如果爱是让被爱者的以后很好，那让她现在很好是爱吗？李桃不是好学生，又任性，她现在好吗？李桃不是好学生，但她开心，开心是过得好吗？李桃真的开心吗？李槐开心吗，他过得好吗？如果开心，是因为被爱而开心，还是因为过得好而开心？是因为现在过得好而开心，还是因为以后过得好而开心？

问题太多太多，无穷无尽。有一个最后浮现，却最终占据她心灵的问题久久没有散去。

李桃和李槐的爸妈对他们不一样，是不是因为他们对他们以后过得好的期待不一样呢？

他们是不是期待李桃一辈子开心任性，穿着全世界最漂亮的裙子嫁给可以让她继续开心的人，而期待李槐上最好的初中、高中、大学，做最好的工作呢？这样的念头是否曾如闪电一船划过他们心灵的天空，哪怕没有确切地捕捉到，却也感受到了呢？

林惊蛰想不出任何问题的答案，她的脑袋很痛，她决定不去想了。

以后，她承诺着，我以后会知道答案的，我要以后再去想。为了让自己心安，她为以后加上了一个时间期眼。

等明年，等我四年级了，我再去想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