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第11章 选择

二年级学到的所有知识在林惊蛰的记忆中淡化了，不过是看图写话，基本的算术，英语之类的。考试也很简单，她可以很轻易地得到满分和老师的夸奖，令林掠蛰记忆深刻的是另外一件事。

老师把全班同学带到舞蹈的多功能厅——学校最宽阔的教室里，告诉他们不要吵。他们的面前站着一个叔叔，他的脸上长着黑色的络腮胡，穿着平常的黑色休闲服装，眼神有点凶。他努力地挤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孩子们看到他后稍微有点害怕，他们的安静在看见这个黑色的叔叔没有动或者说话后破裂了，他们窃窃私语着。

“我猜他是一个警察，”常清明偷偷对林惊蛰说，“他像不像我们昨天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

“嗯，不像，”林惊蛰又仔细地打量了那个叔叔一眼，“我觉得他肯定是……一个侦探！”

“对！我就想说这个。”常清明也非常激动。

“咳咳，”黑衣服的叔叔看到大家越聊越激动，场面几乎要控制不住了，赶忙咳嗽两声，

“孩子…呃…同学们，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我们区击剑队的教练，我姓王，你们可以叫我王老师，或者王叔叔也可以。我今天来呢，是要挑选一些比较有天赋的同学，去学习我们的击剑。当然，之后也会有选拔……”

孩子们看着他，眼睛里溢满兴奋。这一场面无疑是令人激动的，尽管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对击剑甚至没有模糊的概念。林惊蛰对此的概念来自奥运会期间的一次换台，一个长方形台上两个像穿着铠甲的人手持剑向前迈步、刺去。

黑衣的叔叔先带着他们做了一些跑动跳跃的热身，然后教他们以一个击剑跨步的姿势站好，他伸出右手。

“现在保持姿势，”他严肃地面向他们，“看到我的手了吗？好。现在如果我把手向前推，你们要用我教的步伐向前迈两步；如果我向后拉，就要后退两步。好吗？”

他们点点头，表示理解了他的意思。这听起来是一个多么简单且奇怪的活动，孩子们想着，他们配合着做出了准备动作。

王叔叔把手向前推。林惊蛰想着这多么容易，她正回忆应该干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自动地向后退了两步。她反应过来时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所有孩子的反应都跟她一样，王叔叔没有解释，迅速做出手向后拉的手势。

林惊蛰不自主地向前迈了半步，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向后退了两步。她站稳后再次抬头看着王叔叔，眼睛亮晶晶的。她竭力克眼了身体的肌肉记忆，并且感觉很好。

在王叔叔摆出数次连续且间隔越来越短的手势后，林惊蛰小心地调整自己的状态，睁大眼睛盯着那手，稳定双腿，在迅速思考后再做出行动。她的动作越来越敏捷和灵活，到最后，她有一种世界上仿佛只有自己和眼前的手势的感觉。她感觉她站上了电视里长方形的高台。

在练习了很长的时间后，王叔叔告诉他们可以休息了。林惊蛰笔直地站着，额头上沁出了汗，她有些恍惚，然后看见王叔叔伸手指向了她和另外几个孩子。

林惊蛰手里握着王叔叔给他们几个的单子——她害怕丢了而不敢装到包里，她脑海里回响着王叔叔的话。“经过刚才的练习，你们证明了自己是有一定天赋的孩子。现在叔叔给你们的单子你们要等给爸妈看，如果签了字就明天交给老师，以后会有专门的时间带你们去训练。以后的话，如果在训练中很突出，有机会去走击剑的职业道路的。如果不行的话，试一试击剑也很好，叔叔保证击剑很有意思的。一定给爸爸妈妈看。”

林惊蛰的心里有一种难以平息的兴奋和茫然，像走在一条路上，看到面前分出无数小径。她不知道要走哪一条，也不知道前方有什么。

第二天早晨她醒来的时候，厨房里传来豆浆的清香。林惊蛰忙着在吃包子的间隙咬一口煮鸡蛋。严薇叫地小心别噎着了，林平之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对她说他们不准备签那张单子。

“为什么？” 林惊蛰鼓着腮帮子喝了一口豆浆，把嘴里的食物吞下去。

“你很喜欢击剑吗？”林平之反问她。

“呃……我不知道。”

“我觉得咱们还是不要去练击剑，你妈妈也跟我一样。击剑这个东西，怎么说，练了就肯定要往专业的方向走，场馆啊，装备啊。你也不是随时能跟人练，不像足球篮球羽毛球什么的。”

“嗯。”

“练起来很苦的，别以为轻松，击剑多难啊。而且我就担心你别练出个一只手臂粗一只手臂细，兴趣成畸形了，是吧？我闺女多可爱要那样可怎么办。”

“好。”其实林惊蛰没说什么也没想什么，反而林平之解释了很多。林惊蛰当时不理解他。她只想着那张单子不用交了。

多年后某次搬家，林惊蛰心血来潮地想要找到那张单子，翻遍了所有抽屉和柜子也找不到，她的手上沾满了灰尘。那是她生活有点不如意的时间段，是她最渴望那张单子的时候，比她小学二年级真正拿看它时渴望得多——渴望一点东西来证明自己的人生也有过不同的可能。我们有时想看看自己没有选择的那条路会通向何方，这没有什么可羞愧的。

林惊蛰学校同年级的一个同学报名了，一个她从前不认识以后也不会认识的男生。他的确成为了一名专业的击剑运动员，只不过技术算不上拔尖，没有进国家队，一直在市里比赛。听说当年的王叔叔一直是他的教练，直到王叔叔退休，王叔叔退休的时候是那个男孩决定退役后几个月。

男孩输了一场台下几乎已经没有观众的比赛，王叔叔把水杯和毛巾递给他。他说，“教练，我是不是没有什么天赋。这十几年我也努力了，也比别人更刻苦地训练，输了无数场比赛。我以为自己在谷底了，年龄却让我继续走下坡路。教练，我可能准备退役了。对不起，我辜负了你们，你当年可能看错我了。”

听说他的退役击垮了王叔叔，也有人说王叔叔很久以前就被击垮了。很久以前，在他最意气风发的年纪，新闻称赞他是“击剑队最明亮的白昼”，突如其来的伤病像黑夜一样吞噬了白昼。

林惊蛰在那天放学路过小花园的池塘，看到王叔叔背对着她用米粒喂池塘里的鱼，她本身不太爱遵从严格的规则，没有喊着告诉他学校不让随便喂鱼。

王叔叔在当年那群二年级的孩子心中的印象不过是一个个看起来有点凶的奇怪叔叔，在曾经看过他击剑的人们心中的印象不过是千万人中一个有点可惜的击剑运动员。

林惊蛰不知道王叔叔在退休后的冬天看到北方纷纷洋洋落下的雪是什么感受，就像她不知道那个男孩在决定退役时放下手里的剑，走进和十几年前别无二致的秋风里时的感受。他也许也疯狂地寻找过一些琐碎的物品，也许是小学的练习册或日记，写着童年时幼稚而不可实现的梦想。当一个宇航员，也许。她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如果有另外一个世界，他没有去练击剑，生活又是怎样一番模样。

她想过一次。看见自己举着剑站在长方形的高台上，计分板上有鲜红的数字，面前站着完全陌生的人。她看见自己把剑高高地举起来，然后不愿意再想了。

二年级的秋天里有瑟瑟的风，大雁在空中飞过，常清明会惊呼一声。她们蹲在阳台上数飞过去的大雁，一个从左数，一个从右数，从来没有数清过。雁群整齐地飞走了，听说它们要飞到遥远的南方去。

作者对击剑运动员及比赛的描写纯属自己的印象，了解或不了解这项运动的人千万别被我带偏了（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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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