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敬轩一睁眼,就瞧见自己站在一片空旷开阔的荒地上,原本该是漆黑一片的环境硬是被周围举着火把的人照出了天明的感觉。
若是仔细瞧那些举着火把的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一点也不可爱。
虞敬轩总觉得眼前的场景带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还没等他脑子转过来,一个稚嫩清脆的少年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瞧着你们这几人的身手有些眼熟,呵。”少年忽然一顿,像是在努力回忆,可没过多久便语气恶劣地拆穿,“岑钦当年被仇理收拾得如同败犬,这会儿倒是敢将手伸到这儿来了?”
虞敬轩从这少年的口中听到太子的名讳,当下便觉得头皮一紧浑身的肌肉也跟着紧张起来,整个人看着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利剑。
他们行事一向谨慎,潜入雍县也是靠得沈万年留下的商行逐步渗透,就连他先前安排暗探监控也都是小心翼翼地在外围打探消息,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人看穿了身份?
难不成是在诈他?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诈你身份?”少年的目光犀利,像是透过虞敬轩面上的黑巾看清他的样子,盯着虞敬轩看了一阵后忽然笑道,“你家的狗被老皇帝打了做成了狗肉送给了他的亲儿子,你还继续给他卖命,真不知道是该夸你还是……”
少年话还没说完,就感觉眼前忽然闪过一黑影,等回神的时候,自己脆弱的脖颈上已经被架上了一把匕首。
匕首锋利,闪动着青白色的寒光,冰冷的刀锋贴着跳动的大动脉,不知何时闪现过来的虞敬轩神情冷漠地手下微微一用力,匕首就轻而易举地划破了表皮,深红色的血珠渗出,贴着刀面滚落在地。
虞敬轩本以为被人这般威胁,这少年即便是足够镇定,被威胁到生命的恐惧也该让他闭嘴,可这少年却只是语气微微一顿,像是刚才因为一瞬间听众的消失而迟疑,等到看清了虞敬轩依旧站在自己面前,甚至距离更近了之后,反而笑得更加愉悦,顺道将自己的刚才未说完的话补全。
“……还是该说你傻呢?”
“噗嗤”一声响起,是刀捅进肉中发出的声响,虞敬轩闷哼一声,难以置信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腰腹部被捅进去了半截匕首,匕首的另一端握在对面那人的手中,只需要他稍稍用力,余下的半截匕首也会没入腹中,要了他的命。
两厢僵持不下,少年却不顾虞敬轩架着的匕首锋利,凑到虞敬轩耳边悄声道:“我这副鬼样子自然是不怕死的,你呢,舍得去死么?”
舍得么?虞敬轩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脑中闪过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随之而来的是更多模糊的人影,这些人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向外挤,熙熙攘攘的很是聒噪。
脑袋里和脑袋外的声音交缠在一起,模糊了里外的边界线,一会儿是少年狡诈的声音,凑在他耳边道:“不舍得,不如同我合作。不愿意?那你知道,早在三个月前有谁来找过仇理么?”
一会儿又是脑袋中模糊的声音:“谨言?谨言,别睡了,醒一醒!”
虞敬轩不知所措地站在旷野上,混乱的声音化身成藤蔓缠住了全身,无法动弹甚至出现了窒息感,猛地闭眼再睁开,却见官珞一席青衫坐在身侧,举着手中的茶杯,迎着风道:“愿,激浊扬清,荡去滓秽。”
官珞话音刚落,身形便是一晃,虞敬轩瞪大了眼睛看着官珞心口不知何时插着一支箭,箭身穿透心肺,尖锐的剑头上还顺着往下滴血,官珞带着胸口一个大洞,闭着眼便要往下倒,先前端在手中的茶水顺势泼了下来,虞敬轩慌忙起身要去扶,却被滚烫的茶水烫了一脸,痛得他霎时便瞪大了眼睛。
眼前弥漫着的黑色逐渐消退,虞敬轩神情惊恐地看向坐在自己床边,撩着袖子举着手掌,半个身子压在他肚子上,一看就没在干好事的岑钦,虞敬轩愣愣地从床上支棱起身,凑到岑钦面前上下打量了对方好一会儿才拍了拍岑钦的肩膀发问道:“你是真的假的?”
岑钦挑眉,举着手掌对着虞敬轩的脸摆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而后道:“还没醒的话,我再用力点?”
“醒了醒了。”瞧见岑钦这副模样,虞敬轩这才确信自己终于不是在做梦了,看着岑钦高举着的手掌,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左脸颊火辣辣的痛,可想而知,刚才岑钦为了叫醒他使了多大的力。
“你梦到什么了吓成这样?”见虞敬轩清醒了过来,岑钦兴致勃勃地开始追问起先前的噩梦。
虞敬轩这会儿想起先前的梦境来还是有些后怕,尤其是官珞中箭倒下的时候,感觉有那么一瞬间心跳都停下了。
“我梦到仇萌那个小变态了……”虞敬轩迟疑了一瞬,揉着额角继续道,“还有珞珞。”
虞敬轩虽然没说梦见官珞怎么了,但岑钦还是从虞敬轩的表情中猜了个大概,显然是没梦见什么好事,至于这仇萌……
岑钦的视线往下挪了两寸,落在了虞敬轩被被子盖住的腰腹部。他早先就得了信,知道虞敬轩在雍县仇萌手里吃了点亏,这会儿见虞敬轩垂头丧气的样子,故意开口调侃道:“诶,这仇萌挺厉害的啊,竟然把你吓成这样,可我听说他就是个少年模样啊,可他明明是仇季的长子,算算年纪怎么着也该有三十多岁了,怎么会是个少年?下面的人也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情况,我这都好奇好久了,你倒是说来听听。”
虞敬轩目光凉凉地斜了岑钦一眼,阴阳怪气地道:“我从雍县回来都有七八天了,你这头回见我揭人伤疤不算还要让我一个受害者给你讲故事,你不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么?”
“不过分啊,我这么关心你怎么能算过分呢?”岑钦笑嘻嘻地拍了拍虞敬轩的肩膀,催促道,“快说说。”
虞敬轩嘴上说着不乐意,身体却十分正直地将雍县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仇理是个老变态,仇季是个大变态,生出个仇萌来又是个小变态,真是一窝都没个正常的,你道那两具棺材里为什么都是空的?仇季和仇理这父子俩是遭了獬豸的毒手,死得透透的,可仇萌这小变态还觉得他俩死得不够惨,愣是将两人给挫骨扬灰了。”
“卧槽!”岑钦吃惊地爆了句粗口,“仇理也就算了,也不是亲生的,可仇季不是他亲爹么,这也下得去手?这可真是个狠人。”
“你先前不是问仇萌三十多岁的人为什么张着副少年的模样么?这是仇理的手笔。”虞敬轩说完觉得自己窝在床上说书不得劲,一边说一边掀开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后来听仇萌自己说的,仇理那家伙官做大了就开始做梦了,想求个长生,养着道观里的那群道士炼药,可这药炼出来了又不敢吃,就想找人试药,可这长生之事你也知道的,一贯是天家忌讳,若是被人知道了也是件麻烦事,所以就找了族里人来试药,仇萌就是给他爹送过去讨仇理欢心的药童。”
“当年的药童有十几人,到了现在活下来的就剩下他一个,命似乎是保住了,但样子却只能维持在少年的模样了。”
岑钦越听越觉得新奇,倒是没想到仇理居然暗地里还在追求长生之道,他还道像仇理这样亲身经历过晋端之乱的人会对这类东西敬而远之。
“那仇萌这是成功了?”
“不老大概是成了,不过这长生么……”虞敬轩故意拖长了声调,一边系外袍的系带,一边摇头,“我随手给他把了个脉,丹毒极深,没救了,运气好还能再活上个三五年,不过仇萌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情况,所以行事越发变态偏激,啧。”
“唉。”岑钦遗憾地叹气摇头,叹完一口气便没了话。
虞敬轩穿戴整齐后转头看向突然沉默的岑钦,故意问道:“怎么,你也想长生不老啊?”
岑钦嫌弃地连连摆手,转身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仰躺在椅背上,目光望向窗外:“长生不老能干嘛,在哪个位置上累死累活干千百年的有什么好,我呀巴不得做个清闲贵人,可惜啊。”
可惜永康帝对他这个儿子多有防备,可惜家中兄弟无一人可堪大任,可惜他不能由着虞家一门忠烈遭人磋磨,可惜他做不到对大睢百姓的水深火热视如无睹,所以他这一生,除了在这漩涡里挣扎着登顶就只有死这一路可行了。
虞敬轩没去理会岑钦突如其来的伤春悲秋,迈步就要去用早膳,走出了半米远才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忽地又折转回来,一脸惊奇费解地看着还坐在椅子上扮深沉的岑钦,发问道:“诶,这不对啊,你怎么大白天的就来了?”
还这般光明正大。
“你才反应过来啊。”岑钦一脸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虞敬轩,一边摇头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卷明晃晃的卷轴,抬着下巴冲着虞敬轩道,“接旨吧,我的傻表弟。”
岑钦带来的是解除虞敬轩禁闭,重新回京兆府理事的旨意。永康帝会下这道圣旨是迟早的事情,只是如今估算时日,比虞敬轩预计得时间要早了许多,这让虞敬轩有些意外。
因为意外,也有了许多猜测:“他想着要给虞家和支持虞家的武将们一个下马威,怎么着也应该等到我兄长回到京中,或者是岑霖那边再传回强力的捷报,这样顺势解了我的禁闭才比较合理,怎么突然这么快就放了我?这圣旨……应该不是你给我求来的吧。”
岑钦笑得一脸狡黠,冲着虞敬轩竖起了个大拇指,夸赞道:“聪明,仇萌不都说了么?我怎么会有这么好心,这圣旨是我那长兄,宁王给你求来的。”
说起宁王,虞敬轩就立马想起了之前宁王走马上任京兆牧的事情,这会儿宁王这死对头主动替他求了圣旨来,可想而知京兆府怕是出事了。
“那叫‘獬豸’的小贼太猖狂了,往宁王府打了趟秋风不算还留了条说让宁王等着,他还会再来,宁王先是气坏了,跑到京兆府将府衙上上下下的人都给骂了一圈,叫人限期捉拿,可查了刚没两日,獬豸的毛都没摸着,宁王府又失窃了,你猜丢了什么?”岑钦神神秘秘地发问,只是怎么看怎么觉得眼里藏着坏。
“丢人了?”虞敬轩一语双关,倒是让岑钦愣了一会儿。
“宁王的睡觉的枕头被獬豸给偷走了,偷走的时候还顺便给宁王剃了个眉毛,完事后还留了张条,大致的意思是要惩戒宁王,宁王被吓破了胆,都顾不上自个儿的眉毛,一大早就跑进宫里给你求了这道圣旨,宁王被吓破了胆,又破了相,不好过来传旨,那位大约是觉得你我许久不见要联络下感情,所以就安排了我过来传旨。”
岑钦将整件事的起因经过说完,抬手拍了拍虞敬轩手里握着的圣旨,幸灾乐祸地道,“你这可欠了宁王一个大人情,这抓贼的事情可得上点心啊。”
獬豸,他倒是也想抓,这人清楚湟水渠一案的涉案人员,搞不好就知道当初尹尔死的真相,再加上这人犯案数起,肆无忌惮,实在是不容姑息。可这人神出鬼没,犯案又摸不着规律,想捉人实在是困难,但虞敬轩转念一想,如今獬豸提前预告了要惩戒宁王,这恐怕就是那个捉拿獬豸千载难逢的良机。
岑钦临到要走的时候,虞敬轩才想起来有些话还没说清楚,赶在岑钦走之前留了一句叫对方回去揣摩:“仇萌跟我谈判时交出了一项筹码,说年前那会儿京中有人借着送年礼的名义往昌邑伯府上送了个人,这送来的人在书房里同仇理谈了大半宿,他后来随手查了一下,送来的那人第二天就凭空消失了,可仇理手中握着的商队却在本该休息的时候悄悄地往蠡国方向走了两趟,最远的一趟到了两国的交界处,再之后前线战事就突然崩了。”
鱼块【惊恐】:做噩梦梦到自己老婆没了!!
珞珞【摸头】:放心,我命大得很!
下一章小两口要光明正大的见面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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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第 19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