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杨氏胆小本是不敢看的,可獬豸状似温柔实则威胁的话却像刀尖一样戳着她的眼皮,迫使她在这样的压迫下睁着眼,眼睁睁地看着面前这一幕发生。
甄郡守捂着胳膊,手指缝间有血不断地涌出,滴落在地上,而他铁青着一张脸满是恨意地瞪着站在他前方,颤抖着双手举着匕首的郡守夫人。
獬豸同赵杨氏说了一句话,回过头来就见郡守夫人停了动作,喘着气一脸惧怕地现在原地,浑身抖得宛如刚上岸的落水狗。
獬豸颇为无聊地扣了扣手指,慢悠悠地开口冲着甄夫人道:“怎么停了,儿子不想要了?”
得了獬豸这一声提醒,甄夫人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先是转头看了一眼被奶娘抱在怀中懵懂无知的孩子,又转头看了看状如恶鬼的獬豸,最后满面泪水地看向站在自己正前方,已经挨了一刀的甄郡守。
甄郡守眼神凶恶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妻子,看那表情,仿佛是在看自己的杀父仇人。
甄夫人壮了壮胆子,咬着牙红着眼,满面泪水地握紧了手里的匕首,猛地往前冲了两步想要一鼓作气再捅甄郡守。
甄郡守刚挨了一刀,又气又恨,这会儿见甄夫人还要再来,一时之间顾不得去想之前獬豸的威胁,本能地伸手就要去夺甄夫人手上的刀。
可甄郡守刚一动手,便听到耳畔传来一阵诡异的铃铛声,接着便感到腹中一阵绞痛,仿佛有一只爪子伸入腹中,捏着肠胃搅了两圈。
这一阵绞痛,登时便让刚才还凶神恶煞的甄郡守白了面色,浑身脱离跪倒在了地上。
“我有说过你能还手么?”獬豸语气不善地道了一声,转头看向站在甄郡守半步开外的甄夫人催促道,“还不动手,是想也尝尝这滋味么?”
甄夫人被吓了一跳,连忙抖着双手在甄郡守的胳膊上划了一刀。
腹中那一阵绞痛虽然短暂却仿佛有余韵,将之后的痛觉都覆盖住了,明明又紧接着挨了一刀,可甄郡守却好像没觉出痛来,一声未出,只是微弱地喘息着,白着一张脸看着胳膊上被划开的那道口子,缓慢的流出血来。
“就着?”獬豸看着底下这夫妻俩像是在看个无聊的戏码,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冲着甄夫人指挥道,“别光招呼一边啊,右边也来两刀。”
甄夫人哆哆嗦嗦地遵从着獬豸的话,举着匕首又往甄郡守右边胳膊上划了两刀。
“别停,继续,别扫兴啊。”
獬豸乐得看这种夫妻反目,骨肉相残的戏码,不断地催促着甄夫人动手往甄郡守身上添更多的伤痕。
可是看多了千篇一律的刀伤,獬豸那股兴奋劲儿过了之后便觉得有些无聊,特别是甄夫人始终是一副心有不忍却又不得不动手的模样,更加让獬豸反胃。
獬豸面色不善地看着下面二人好一阵,恶趣味忽上心头,从座椅上站起身来,走到甄夫人身后,忽地伸手握住了甄夫人拿匕首的手,感觉到对方身体猛地一阵颤抖,故意柔声笑问道:“你不经常在房中骂这个男人是个王八羔子么?你说,要是在他脸上像这样花上两次,会不会有很意思啊?嗯哈哈哈哈。”
獬豸一边说一边带动着甄夫人的手在空中虚画出了一个王八的图案,感受着甄夫人抗拒和恐惧的情绪不断蔓延,看着趴在地上的甄郡守神情忽明忽暗。
“夫人……梓娘……”甄郡守颤着声音,狼狈又可怜地抬眼,看着甄夫人小声叫唤着甄夫人的名字。
甄夫人对上自己夫君的眼,再看着对方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模样,抗拒的情绪瞬间压过了恐惧,猛地一把推开獬豸,转头将匕首对准了獬豸。
“你、你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再、再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你!”
面对自己猎物宛如螳臂当车一般的威胁,獬豸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一脸兴奋地笑出了声:“这样才对嘛,你不反抗,我得多无趣。”
甄夫人可听不懂獬豸这变态发言,抖着手举着匕首对着獬豸,就连甄郡守也挣扎着爬到了甄夫人身后,两人摆出了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
看着面前两人的模样,獬豸笑得愈发放肆,张开了双臂,将胸膛正对着甄夫人的匕首,一副随意的样子。
“人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们这对本就貌合神离的夫妻难不成还要在我面前上演这种……叫什么来着?”
獬豸眼神中透露出讥讽,转头看了一眼抱着孩子的赵杨氏才接着道:“这种夫妻要其利断金的戏码可太老土了,我不爱看,我就爱看些反目成仇,互相残杀的戏本。”
“你。”獬豸抬手指向一脸惊恐的甄夫人,“这会儿扮得柔弱又深情,可我瞧着半年前你命人将郡守大人那房有孕在身的姬妾投入井中的时候可一点也不柔弱呢……”
“什么投人下井?”趴坐在地上的甄郡守听到此处忽地瞪大了眼睛,看向甄夫人发问,“柔儿不是不小心跌落井中的么?”
不等甄夫人辩驳,獬豸就紧接着说道:“甄郡守看样子像是不知情?可你若是真不知情,又怎会暗中联系淮阴沈家,联系你那大舅哥,预备着等到你夫人死后,再将沈家旁系的嫡女嫁给你做你的续弦呢?”
“什么?”甄夫人闻言更是震惊,转头看向甄郡守,不可置信地质问道,“你、你竟然打着要我死的念头?”
“夫人!”甄郡守眼中闪过一丝阴谋被戳破的恐惧,甚至还有几分恼羞成怒,指着獬豸道,“夫人莫要疑心于我,你是我甄家明媒正娶的嫡妻,我对夫人矢志不渝……”
“矢志不渝?”甄夫人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苦笑了两声看着甄郡守,“这种鬼话说出来,你觉得我能信么!说什么矢志不渝,还不是一房接着一房地往府内抬美妾进来!”
大敌当前,甄郡守一面在心中埋怨甄夫人拎不清状况,一面又努力做出深情的模样试图安抚情绪失控的甄夫人:“那些姬妾不过是些玩物,夫人莫要听人挑拨!”
这回轮到獬豸发笑了:“郡守大人这谎话说得比真话溜多了。甄夫人这些年在内宅兴风作浪,郡守大人怕不是不知情,而是太过薄情了,我猜郡守大人是这般想的,横竖不过是几个姬妾,没了还能再抢,庶子也没什么用处,郡守大人正值壮年,死几个孩子也还能再生,忍一时,换得淮阴沈家的助力,划算得很呢。”
“只是缘何忍了这许多年又突然忍不下去了呢?”獬豸忽然摆出一副困惑的模样,发问,问的是甄郡守,眼睛却是看向了甄夫人。
甄夫人红着眼睛,目光凶狠地瞪了甄郡守一眼,然后看向獬豸哑着嗓子替甄郡守回答道:“因为他如今地位稳固,同我娘家之间的关系更是千丝万缕斩也斩不断,有一个沈家女做嫡妻那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无妨。”
“甄夫人果然了解自己夫君,不过夫人还说漏了一点。”獬豸伸出一根手指一脸嫌恶地挑起甄夫人的下巴,像挑剔一件货物一般道,“甄夫人数年来杀害的人命不计其数,除了在自家宅院里处置的那些仆役和姬妾外,替你那蠢笨的族弟也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你这沈家女可够不上锦上添花这么好的词汇,更何况甄郡守本就作贼心虚,生怕有你这么个拖后腿的妻子,连累了他。”
“你们夫妻俩,一个心狠一个手辣,一个无耻一个善妒,一个往府中抢人,一个往外杀人,人间厉鬼也不及尔等半分。”
獬豸将话说完,看着甄夫人眼中的悔恨、懊恼还有怨恨,像是荒野里疯长的菰草,逐渐盖住了理智,眼见着火候差不多了,獬豸伸手将甄夫人举着的匕首调转了方向,指向趴坐在地上的甄郡守,而后凑到甄夫人耳畔道:“今日事败,他若是活下来,你必然难逃一死。”
獬豸说完便放开了甄夫人的手,缓缓地往后退开,笑着道:“你们,最多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
经过獬豸的一番挑拨离间,再听见獬豸这句话,甄夫人想到自己多年来所受的耻辱和委屈,想到自己为了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一步步从一个风华正茂单纯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恶毒妇人,再想到自己的孩子,不由悲从中来,举着匕首满是怨恨地向甄郡守捅去。
甄郡守一开始还会一边躲闪,一边试图说服甄夫人,可到了后来,接连挨了几刀后便也没了继续同甄夫人虚与委蛇的耐心,口中污言秽语不断。
“贱人!若不是你善妒,接二连三地杀我爱妾,我又如何会接二连三往府中纳妾?!得如今这恶名!今日之果也有你一半的功劳,我若是不得好死,你这贱人也逃不过去!”
“数十年来我一再容忍你之恶行,未将你绳之以法甚至还替你收拾烂摊子,已然是仁至义尽!可你这贱人,非但不思感恩,一再杀我爱妾!害我子嗣!如今还要来杀夫!我若早知你是这等蛇蝎心肠,当年绝不会娶你!”
“你这杀千刀的混账东西!如今倒是将过错全推到了我身上来了,好呀好呀,横竖是要下这十八层地狱,我也不怕再多添一桩罪过!”
甄夫人说到这里,举着匕首便向着甄郡守扑了过去,甄郡守慌忙就地一滚躲开了这一下,只是胳膊上却还是被带出了一道新的血痕。
甄郡守到了这会儿早已是遍体鳞伤,虽说伤口都不致命,但却也留了不少血,这会儿只觉得眼前发黑,几乎就要支撑不下去了。
而甄夫人虽说没有受伤,但却也消耗了不少体力,这会儿也已经到了穷途末路,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眼瞅着两人体力和精神都差不多走到了尽头,獬豸也觉得玩得差不多了,从袖子摸出一把匕首,随手丢到了甄郡守的脚边。
“既然互相怨恨,视如仇敌,就别手软了,动手吧。”
“后来,我眼睁睁地看见夫人举着匕首,将匕首捅入了老爷的胸口,而老爷手中的匕首也捅穿了夫人的腹部……两人就这样都死了。”赵杨氏说到此处也不知是因为回想起了当时夫妻反目厮杀的血腥场景害怕,还是因为亲眼见到主人身死悲痛,情不自禁地就哽咽出声。
官珞虽然早便从郡守夫妇尸体上的疑点推论出了二人的死亡原因,但当从赵杨氏口中听到獬豸惩处人的手段时仍然觉得一阵胆寒。
从头到尾,獬豸都没有自己动手杀人,而是用言语拿捏着旁人的短处,逼着夫妻二人反目成仇,最终如他所愿厮杀而亡。
借刀杀人,何其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