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院长同虞敬轩协商,官珞等人入书院调查须得低调行事,所以翌日鸿鹄书院开课,学生返校,官珞便借了个受邀指导学生武艺的名头入了书院,古院长亲自带了官珞进来,瞧着态度倒是不像第一回那般强硬了。
官珞来得时间有些早,兰院的学生们这会儿正在上礼学课,授课老师名叫龚有礼,据说在鸿鹄书院创办之初便被古院长聘为了老师,如今年逾六十,在书院内名望颇高。
古院长带着官珞去了兰院,一边领着官珞往学生们所在的地方去一边同官珞介绍学院内的基本情况:“今日书院开课,兰院的学生们大多都回来了,只有褚裴椋今日告了假未到。”
官珞闻言点了点头,褚裴椋前日夜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今日未到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昨日也派人去了肃毅伯府上打听了一遭,确实如虞敬轩所言,是新来的小厮不知道褚裴椋不能食用芝麻,给褚裴椋的夜宵里放了些芝麻油,这才有了前夜那一遭,那小厮听闻也是被肃毅伯夫人打了顿板子后发卖了出去。
这般看来褚裴椋的事情可能还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赵迅呢?”
“昨晚便回书院了,现如今他们那间寝室里就赵迅一人住着。”古院长答道。
“赵迅知道梁平萧和顾柏吉的事情了么?”
古院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梁平萧的尸体是当着长平郡王和太子的面被捞上来的,顾柏吉又是死在了书院附近,发现顾柏吉尸体的人也是鸿鹄书院的老师,这两件案子一早便在书院里传开了,加上又都是与赵迅同住的室友,很难不知道此事。
“仲文和孤鸿的事情,对我们书院影响也挺大的,也不知是从哪来传出来的谣言,说是鬼怪索命,还有说下一个被害的就会是赵迅,唉,现在书院里人心惶惶的,我也是真的担心这群学生们。”古院长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浓郁的忧愁之色,看样子是真的对着鬼怪索命的传言很是烦忧,“十载寒窗苦读,若是毁在这事儿上,我实在是觉得可惜,所以烦请官捕头早日捉拿到凶手,还这书香之地一片清净。”
这事儿不用古院长多说,官珞自然会尽心,只是这鬼怪索命的传言听得多了,又见刚巧同赵迅扯上了关系,便不由得有些好奇,多问了一句:“那鬼怪索命的传言都传了些什么?”
古院长叹了口气,摇着头道:“传什么的都有,说什么仲文和孤鸿都是死在‘水’中,一定是惹怒了河中的女鬼才死的,还有说这害人的鬼怪不是什么女鬼,而是曾经书院里落第自杀的学生,忌妒仲文和孤鸿的文采才杀了这两人,下一个便是赵迅了。”
“总之,是什么千奇百怪的传言都有。”古院长皱紧了眉头,表情很是不悦,冷哼了一声道,“也不知是哪个学生编出来的谣言,这鬼故事说得这般好,不去茶馆里头说书倒是屈才了。”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便已经走到了兰院的教室门口,官珞站在三步开外都能听见屋内传来的老师授课声。
“……国有六职,百工与居一焉。或坐而论道,或作而行之,或审曲而执,以饬五材,以辨民器……”
老师授课的声音苍老而低沉,像是敲击厚重的大鼎与编钟后发出的声音,古院长指了指门内道:“里面是龚老师在上课,龚老师脾气不大好,上课时不喜被人打断,所以我们就先在在门外等一会儿吧。”
官珞依言同古院长站到了院中的一颗笔挺的松树下站着等龚老师下课,官珞站在树下随意地打量着四周,忽然感觉到脑袋顶上被什么东西给砸了一下,一抬头便对上了树上一双黝黑圆润的眼睛。
正站在树桠子上怀里还抱着一颗松果的黑皮松鼠,竖着一双耳朵同官珞一人一鼠对视了一阵也没觉得害怕,反倒有些好奇地歪了歪脑袋,手里的松果随着它这一歪又掉了下来,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官珞的脑门上发出“咚”得一声闷响。
接连被砸了两次,官珞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罪魁祸首还一脸懵懂好奇,也不跑也不跳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那儿,官珞撩起了衣袖作势便要上树去把这小松鼠拽下来,可还没等官珞动作便听到一声口哨声,本还傻愣愣站在那儿的黑皮松鼠耳朵动了两下便飞快地从树上窜了下去,速度快得官珞只瞧见了一道黑色的残影。
古院长看着官珞瞪着一双凤眸看着那只黑皮松鼠三两下窜到了站在十步开外的男子怀中,呵呵笑了两声同官珞介绍道:“小耳是谢老师养的,很听谢老师的话。”
古院长正介绍着,那怀抱着松鼠的男子便已经从廊下走到了他们跟前,那男子面上带着浅笑,眼睛微微眯起,冲着古院长随意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忽地蹲下身来,从地上将刚才掉落的松果捡起塞回给了怀中的黑皮松鼠,而后站起身来冲着官珞道:“小耳刚才不是故意的,大约是被你的美貌给吓到了,官捕头大人有大量,别跟只小东西计较。”
官珞给眼前这位抱着松鼠的男子口中说得话给惊了一下,看着对方笑得快要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无端端地后脊梁骨便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官珞往后退了一步同人拉开距离,手指向眼前站着的人侧脸看向古院长问道:“这位是……书院的老师?”
无怪官珞质疑,眼前这人像是不觉得这天冷,仅穿了件墨绿色的单衣便走了出来,再看对方脑袋顶上翘起的几缕发,看样子像是刚醒,且眼前这人面相稚嫩,看着同屋内坐着听课的学生年级差不多,而且这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说话就这般无状,实在是没有点为人师表的样子。
“对,这位是书院里负责教授‘乐’的谢直,谢老师。”
得了古院长的证实,谢直老师抱着松鼠冲着官珞又浅笑了一下,眼睛微眯,明明是十分和善的样子却无端让官珞心里一阵不舒服。
“古院长、官捕头,谢老师也在啊。”周老师从走廊的另一头走了过来,对着古院长和官珞见了礼,而后瞧见谢直老师表情明显很是诧异,笑着拍了拍谢老师的肩膀道,“谢老师来了这许久,我还是头一回见谢老师起得这么早。”
谢老师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周老师的手,冲着对方温煦地笑了一下,腾出一只手慢悠悠地理了下头顶上翘起的发解释道:“醒来没见着小耳所以出来寻一下,刚巧遇上了古院长和官捕头。”
他们几人正站在树下说着话,教室的门便打开了,官珞转头便瞧见一个胡子花白穿着深褐色冬衣的老人家从教室里抱着书本走了出来,想来这位就是书院里教授礼学的龚有礼老师了。
官珞打量着龚老师,不愧是教授礼学的老师,衣服穿着无一不得体,一头花白的发一丝不苟得被挽成一个发髻竖在头顶之上,同那位谢直老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老师不知为何看到龚有礼老师向他们这边望过来,第一反应便是有些幸灾乐祸地用手肘捅了捅谢老师道:“你完了,撞上龚老师了。”
谢老师倒好像不怎么在意的样子,还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而后才冲着古院长道:“院长,我的课在午后,今日起得有些早,若是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古院长像是习惯了谢直老师的随意,也没犹豫摆了摆手便应下了。
谢老师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官珞一眼,撸着怀里的黑皮松鼠提醒地道:“官捕头当心了。”
当心什么?
官珞被一句“当心”搞得是满头雾水,这边谢老师刚走,龚老师便走了过来,目光严厉地看着谢老师离去的背影而后同古院长道:“为人师表,如此不重仪表、言行,怎堪为人师?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若是学生们个个都效仿谢老师这般,可如何是好?院长莫要太纵容了。”
官珞听着龚老师言辞犀利地对着谢老师的背影指责了一番,还引经据典的,顿时就明白了先前周老师那番幸灾乐祸是源自何处了,敢情这龚老师同这谢老师关系不睦啊。
古院长轻车熟路地将龚老师的话给堵了回去,看那样子这场面也应该不是头一回了:“龚老师多虑了,谢老师虽行事有些洒脱随意,但却有魏晋名士风范,且对着乐理的造诣更是高深,深得学生们喜爱,龚老师还是要多同谢老师接触,加深了解才是。”
龚老师叹了一口气,虽没再说话但却一脸不认同的样子,随即便将目光转向了官珞同周老师。
周老师原先也是鸿鹄书院的学生,学成后没走科考的路子便留在了书院里教授射、御及武艺,龚老师原先也是他的老师,见龚老师将目光转了过来连忙作揖行礼道:“龚老师安康。”
官珞见状也忙跟着作揖行礼,谁知龚老师却只是瞥了她一眼后便侧身避开了官珞行的礼,而后冲着古院长行礼道:“老夫还要去给梅院的学生们授课,就先行一步了。”
一直到龚老师走远了,周老师才凑到官珞耳边同官珞解释道:“官捕头莫怪,龚老师为人有些古板,想来是先前谢老师的事惹了龚老师不快,并非是刻意失礼于您。”
周老师说得委婉,官珞却是听明白了,敢情这还是个老古板,看不惯她以女子之身入公门,难怪先前那谢老师要同她道“当心”了,这谢老师倒是对龚老师的脾气很是了解。
虽说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但这些年类似的事情官珞遇得多了倒也没放在心上,更何况今日来可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办。
官珞这次借着指导学生的名头来鸿鹄书院,除了要见见赵迅,探一探对方的底,还要设法从这群学生口中探出梁平萧真实的为人。
相对于先前见到的谢老师和龚老师,周老师明显好相处得多,虽说是教授武艺的老师,生得膀大腰圆很是魁梧,但为人却十分和善,同兰院的学生们介绍完今日的课程安排后便将官珞请了上来。
“这位是京兆府的官捕头,当今圣上亲封的神捕,今日这堂课便由官捕头来给大家授课。”
官珞站了出来,四下环顾了一圈,她耳力向来好刚一跨出来便听到底下有学生小声嘀咕了一句“女钟馗”,看来在这京中她那能止小儿啼哭辟百邪的钟馗名号比这神捕名号还要响亮得多。
周老师尽心尽责地帮着官珞搬了个草人过来以作演示时用,官珞冲着周老师摆了摆手道:“今日不用草人,我即是受邀前来授课总要教些不一样的东西才对得住古院长,今日便教大家实战吧。”
底下的学生们闻言一片交头接耳,也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周老师表情也有些发愣,看向官珞确认道:“官捕头想要实战练习?可鸿鹄书院从未有过这种练习,只怕学生们适应不了。”
官珞冲着一脸担忧的周老师浅笑了一下,认同地点了点头:“周老师说得在理,所以劳烦周老师先给学生们做个示范吧。”
周老师闻言愣得更厉害了,重复着官珞说得话确认道:“示范?”
“对。”官珞刷地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剑,抬手剑尖指地在脚下画了一个半径约莫三寸的圆,然后道,“只要能让我走出脚下的这个圈,便就算是我输,我准备好了,周老师可以随时开始。”
官珞话说到这份上,周老师也不好再推脱,颇有些赶鸭子上架地出了手,官珞瞧见周老师握拳冲了上来,微微勾唇,一个侧身避开了周老师袭来的第一击。
顾柏吉是被人拳击太阳穴致死,凶手一击致命,可见其武艺并非泛泛之辈,官珞虽说在心里是更加怀疑凶手是书院的学生,但鸿鹄书院重文,虽开了武艺课程,但她先前看过了这种学生们大多都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下盘不稳,手足无力,实在是不像能一击杀人的,所以除开想要试探一下这帮学生,鸿鹄书院的老师也在官珞的嫌疑名单上。
周老师本就是书院里负责教授武艺的老师,拳脚功夫也还算是不错,只是落到官珞眼里就有些不够看了,周老师虽说出手快又重但却太过注重招式,官珞瞧得差不多了,便没再留情直接扯住了周老师的手臂往外一翻把人撂倒在了地上。
“官捕头果真好武艺,在下甘拜下风。”周老师捂着被官珞拧痛的胳膊从地上爬了起来冲着官珞道,只是表情有些狰狞也不是痛得还是如何,说完便转过身去冲看戏的学生们道,“有没有人自告奋勇上来挑战的。”
先前还热热闹闹交头接耳的学生们这会儿见识过了官珞如何把他们的老师撂倒后都变得安静如鸡,周老师一句话问下去不光没人自告奋勇,还都齐刷刷地往后退了一步。
开什么玩笑,他们一群**凡胎是来念书的又不是来降妖伏魔的,可不想跟钟馗硬碰硬。
无人主动,官珞便只好开始点名,手指晃晃悠悠地指过底下的学生,看着学生们一脸惊恐地努力避开她的指向,官珞心里发笑,面上不显手指却在最后停在了某处,自她刚才站出来之时起便一直能感觉到有一道微凉的视线一直注视着她,便是连刚才她同周老师比试的时候都不曾挪开一下。
官珞顺着自己的手指看向了下方站着的那个面色明显带着些不健康的蜡黄,目光却如磐石般沉稳的学生,明明记忆里应该是从未见过此人,却莫名觉得有些面善,官珞不由得皱了下眉头问答:“瞧着有些面善,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赵迅。”
原来这少年就是那个寒门学子赵迅,倒是歪打正着了。
官珞唇角微勾,冲着赵迅勾了勾手指道:“就你了,还是老规矩,看在你还是个学生的份上,我让你一只手。”
官珞说完将右手背到了身后,看向赵迅,本以为这少年会怯场,谁知对方却只是理了理衣摆便从人群中跨了出来,冲着官珞道:“不必了。”
赵迅说完忽地冲着官珞迎面撒了一把灰,趁着官珞被灰尘迷了眼的功夫便握着拳头攻了上来,官珞倒是没想着这个叫赵迅的学生胜负欲会如此之强,那一把灰也没防备住,好在她反应够快,灰尘扬起的时候便用了内劲甩了把袖子将眼前飘来的灰尘都给震开了。
赵迅袭来的第一击便被官珞一把隔开了,相对于周老师来说,赵迅虽说有些小聪明知道攻其不备,但出手却更只是空有个花架子,瞧着气势汹汹实际却没什么力道,在官珞手下没走过两招便被撂倒在了地上。
“虽说招式后继无力,但胜在有些小聪明也算是不错了。”
官珞心里有些失望,像赵迅这样根本做不到一拳便杀死了顾柏吉,嘴上却还是尽职地做了点评,正想挑选下一人时,忽见赵迅从地上重新爬了起来,咬了咬牙又再一次攻了过来。
官珞心里讶然,看着对方攻来的招式没了章法,面皮紧绷神情阴郁的样子,心里不由得骂了句“毛病”,手上却不再留情,拧住赵迅的手腕一转又将人重新撂倒在了地上。
可那叫赵迅的学生,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又一次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冲冲地握紧了拳头在冲着官珞迎面攻了上来,然后再一次被官珞毫不留情地撂倒。
一次两次,一直看着的周老师有些看不下去,皱紧了眉头压低了声音冲着赵迅呵斥道:“赵迅,可以了,这只是演练,点到为止,快退下。”
官珞被这一次接着一次得闹得也有些烦躁,面色便愈发冰冷下来,见赵迅不顾周老师劝阻又一次攻了过来,官珞不由得凤眼微眯,估算着等一会儿人攻过来的时候便将人直接揍晕得了,省得这般麻烦。
官珞这么想着,手中微动,忽觉得脚上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压了上来,垂眸一看便见谢老师那只黑皮松鼠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她脚边,这会儿正拿她当一颗松树抓着她的裤腿一个劲地想要往上爬。
官珞这一分神,赵迅的拳头便已经攻到了眼前,官珞本能地身体下压往后退了一步,左手迎面握住了赵迅袭来的拳头,手心里徒然一阵刺痛,官珞神情微敛,手上用了三成力气,握着赵迅的手毫不留情地将人甩了出去。
周老师生怕赵迅再爬起来挨打,连忙跑上前去,将人扶住,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赵迅看着官珞气喘吁吁地开口道:“我赢了。”
众人闻言均是一怔,不约而同地看向官珞脚下,果见对方半只后脚掌不知何时落在了圈外,按着官珞先前定下的规矩来看,确实是赵迅赢了。
官珞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下,右脚半个脚掌落在了圈外,刚才那只扒拉着她的裤腿捣乱的黑皮松鼠这会儿也不知去向,官珞深吸了一口气,将双手背到了身后,神情冷然地看向还半躺在地上,神情狼狈的赵迅,点头道:“你赢了,下课吧。”
官珞说完便不顾身后周老师的呼唤转身离开,直到走远了才将收在袖中的手抽了出来,摊开左手手掌,一根细小的绣花针半截都扎在了她掌心肉里,这会儿正呼呼地往外冒着血珠。
古板的老师,不修边幅又轻佻的老师,好像是个傻憨憨的老师,以及对官珞敌意十足还爱耍阴招的好学生,这个书院里出现的角色都有问题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1章 第 1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