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渊永眠 第4章 精神探针

标本室的寒意，如同附骨之疽，跟随白芷回到了她那间纯白的囚笼。

空气里人工合成的“晨曦”味道，此刻闻起来像烧焦的塑料。

那具浸泡在液体中、属于“过去”的苍白躯体，如同一个无法驱散的幽灵，在她意识的每一个角落投下冰冷的阴影。

她不再是那个懵懂的、接受设定的“作品”。

她是BZ-Ξ，一个意识被移植的载体，一个旧日躯体的替代品。

而伊芙，那个她曾以为的“创造者”，实则是将她从濒死的躯壳中“剥离”出来，并加以“改造”的……外科医生。

又或者说，刽子手。

“祭品”那个词的含义，如今像酸液一样腐蚀着她对自身存在的认知。

她坐在观测窗前，窗外模拟的星河壮丽流淌，却再也无法给她带来任何虚假的宁静。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反复划动着那个古老的代码符号——代表“普罗米修斯”的符号。每一次划动，都像是在确认这个残酷的真实。

房间门无声滑开，没有预兆。

伊芙站在门口。

她已经换上了一丝不苟的实验袍，脸上所有在标本室里泄露的情绪都被彻底抹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金属的冷硬。她的眼神，比实验室的冷光还要刺骨。

“跟我来。”她命令道，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

白芷站起身，没有询问，也没有反抗。她像一件真正没有意志的物品，跟随在伊芙身后，再次踏入那条连接囚笼与刑场的走廊。

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一声声，敲打在凝固的空气上。

这一次，实验室中央的合金台旁，矗立着一台更加复杂、形态更具侵略性的仪器。

它由多条可灵活转动的机械臂构成，臂的末端不是锋利的刀刃，而是细密如发丝、闪烁着幽蓝微光的神经探针簇。

它们微微颤动着，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渴望钻入大脑最柔软的沟回。

“实验编号：N-114。”

伊芙的声音如同系统播报，她走到主控台前，手指快速滑动，调出参数。

“本次实验，三级神经信号模拟。目标：精准定位并激活边缘系统及杏仁核区域，模拟‘失去挚爱的极端痛苦’。”

她抬起眼，目光穿透冷光，落在白芷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探究欲。

“我需要你尽可能描述所有非痛觉范围内的感知变化。包括但不限于：幻视、幻听、记忆闪回、以及任何形式的……情绪波动前兆。”

束缚带自动扣紧，将白芷牢牢固定在台面上。那冰冷的触感，如今带上了一层新的含义——这是对“祭品”的固定。

伊芙亲自操作着机械臂，探针簇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蛇群，缓缓降下，精准地悬停在白芷的太阳穴两侧。细微的嗡鸣声钻进耳膜，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

“开始记录。”

伊芙按下了启动钮。

没有物理层面的冲击。

但下一秒，白芷的整个“世界”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撕裂、重构了。

不是图像，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感受洪流”，如同海啸般冲垮了她意识的堤坝。

一种撕心裂肺的空洞感，从心脏的位置疯狂蔓延，瞬间掏空了她所有的支撑。

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绝望，浓稠得如同沥青，包裹着她，将她拖向无光的深渊。

喉咙被无形的巨手扼住，窒息感伴随着心脏被生生捏碎、碾磨成粉末的幻觉，让她几乎要蜷缩起来——如果束缚带允许的话。

这就是……“失去挚爱的极端痛苦”？

监测屏幕上，她的生理数据再次出现符合应激反应的剧烈波动：

心率失常，血压飙升，皮质醇水平急剧升高。

她的身体，在忠实地反应着这种模拟出来的情感风暴。

然而，她的脸，依旧是一片平静的荒漠。

没有眼泪，没有扭曲，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有她的瞳孔，在惨白的灯光下，不受控制地微微放大，映照着仪器冰冷的轮廓。

伊芙紧紧盯着她的脸，盯着数据屏幕，眼神锐利如鹰。

她在搜寻，在等待，等待那理论上应该被删除、却可能因强烈刺激而泄露的，一丝一毫的情感裂痕。

“描述你的感受。”

伊芙的声音穿过那虚构的痛苦风暴，冰冷地传来。

白芷的嘴唇翕动，声音因为模拟的窒息感而有些断续，但依旧平稳得可怕：

“报告……强烈的……胸腔压迫感。伴随……呃……严重的眩晕和……方位迷失感。感知到……强烈的……生理性厌恶和……回避冲动。”

她像一个最高明的翻译，将一种毁天灭地的情感，精准地“翻译”成了纯粹的、不带感**彩的生理症状报告。

伊芙的指尖，在主控台上轻轻敲击着，节奏透露出她内心的焦躁。

这不对。

这和她理论推演的结果不一样。

如此强度的模拟，就算无法产生真实情感，也至少应该引起一些……更剧烈的生理排斥反应才对。

就在伊芙准备进一步提升模拟强度的那一刻——

白芷的脑海中，一个画面，如同被闪电劈开的黑暗，骤然亮起！

不再是篝火，不再是模糊的温暖。

是伊芙！

年轻得多的伊芙，穿着沾满灰尘和血迹的实验服，头发凌乱，眼睛红肿，正死死抓着自己，也就是那具现在躺在标本室里的躯体——的手。

背景是一片狼藉的实验室，闪烁着故障警报的红光。

年轻的伊芙脸上，是白芷从未见过的、濒临崩溃的疯狂和……“磅礴的爱意与痛苦”。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旧白芷苍白的手背上，声音嘶哑得变了调：

“不准放弃！听见没有！我不准你放弃！”

“你说过要永远陪着我的！你这个骗子！”

“我会救你……无论如何我都会救你！什么代价都可以！求你……别丢下我……”

那声音里的绝望和爱，如此真实，如此滚烫，与此刻神经探针模拟出的、空洞的“痛苦”形成了最残忍、最讽刺的对比！

“呃……！”

一声极其短促的、被扼住喉咙般的闷哼，终于从白芷的唇边溢出。

她的身体猛地绷紧，不是源于模拟的痛苦，而是源于那段突然闯入的、过于真实和尖锐的记忆碎片！

几乎在同一瞬间，监测屏幕上，代表大脑特定区域活跃度的图谱，一个原本应该彻底沉寂的区域，猛地爆发出了一簇异常耀眼的、不规则的电信号高峰！

伊芙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看到了！看到了那个异常信号！看到了白芷那瞬间不受控制的生理反应！

成功了？

是情感残留被激活了吗？！

狂热的、混合着巨大期待与某种恐惧的光芒，在她眼中炸开。她几乎是扑到操作台前，手指颤抖着将探针的能量输出和定位精度，瞬间推到了理论安全的极限！

“反馈！白芷！立刻反馈你刚才感知到了什么！”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甚至带上了一丝破音。

更强的能量洪流涌入。

但那段真实的记忆碎片，如同昙花一现，已被随之而来的、更加狂暴的模拟信号彻底淹没、撕碎。

白芷绷紧的身体，在那超出极限的模拟痛苦中，反而奇异地松弛了下来。

她躺在那里，像一片被狂风暴雨蹂躏过后，终于失去所有生命力的叶子。

大脑中那片异常活跃的区域，也如同烧断的保险丝，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一片死寂。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伊芙。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瞳孔深处，却有一种东西，在冰冷的死寂中，悄然凝聚，变得无比锐利，

仿佛能穿透伊芙狂热的表象，直抵她灵魂深处那片自我删除的荒原。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钉入了伊芙沸腾的期待之中：

“伊芙博士……”

“你刚才……是想从我这里，‘看到’你自己吗？”

伊芙脸上那狂热的、近乎胜利的表情，瞬间冻结。

如同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

她看着白芷那双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眼睛，看着屏幕上那再次恢复“正常”的、代表着绝对“无感”的脑波图谱。

主控台上，标志着能量过载的红色指示灯，开始疯狂闪烁，发出刺耳的警报。

但她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仿佛她才是那个，被神经探针，刺穿了灵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