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玉令 第22章 第22章

北燕岁有春日宴，是京都城内的盛景之一，其上大多是京都城内的朱门绣户、簪缨世胄，筵席间更是吟诗射覆，走马击鞠应有尽有。萧燕昭少时便是跟随祖母来参加春日宴才识得了盛璋和沈霁川，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只是没想到此次要故地重游，身后却无家族依仗了。

辰时已过，天光熹微，有一辆马车自长街而来，慢悠悠停在了侯府门外。

江阙倚在车边，刚打了个哈欠，就看到萧燕昭身穿玄色夜行服左顾右盼地走出了门。

他愣了愣：“今日要参加筵席，你这穿的什么？”

萧燕昭走上前，鬼头鬼脑地凑到江阙边上，打量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问道：“这春日宴是不是世家大族都得到场？”

江阙见她做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虽不知缘由，却也压低了声音道：“是啊，你要做什么？”

萧燕昭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江阙陡然瞪大眼，立马摇头：“不行不行，这太冒险了，我不同意。”

“我办事，你就放心吧。”萧燕昭信誓旦旦。

江阙无奈骂道：“你当那刑部是什么地方？你说闯就闯，要是被盛家那小子发现……”

“他不也得去春日宴吗，”萧燕昭道：“我必须要把阳瞿的卷宗调出来看看才有查案方向，否则和无头苍蝇有什么区别？”

“即便如此，刑部今日值守的人也不少，我怎能让你独自一人冒险？”

萧燕昭道：“你傻了吗？这种偷鸡摸狗之事，两人一起不是目标更大？”

江阙斜她一眼，“你也知道这是偷鸡摸狗之事。”

“得了，”萧燕昭重重拍了拍他的肩，“最多一个时辰我就能赶到，若有人问起，你帮我周旋着。”

说着便要离开，江阙眼见拦不住，匆匆拉住她的手腕，低声交代了一句：“若一个时辰内你没回来，我可就要持刀闯刑部了。”

“……那也没那么严重，”萧燕昭赶紧改口：“两个时辰，最多两个时辰！”

说完生怕江阙再说些什么，她急匆匆转身便离开了。

一炷香后，在城南的一条长街上，一辆马车缓缓驶过，那马车甚是奢华，外有鎏金车辕、紫檀雕厢，内有孔雀绒垫、金丝隐囊。

车厢内十分宽敞，有两人正相对而坐，其中一人手持书卷，不知在看些什么，另一人一脸不悦盯着他，片刻后一把将他手上书卷抽走。

“还给我。”盛璋向着沈霁川摊开手心。

沈霁川将书卷往身后一藏，“不还，每次提到燕昭你就顾左右而言他。”

“我无话可说。”

盛璋的声音十分冷硬，眼见着沈霁川不肯还，他干脆收回手，抱胸闭目假寐。

“少在这里装模作样，”沈霁川直接拆穿他，“先前燕昭未回京时，我每月与她互传的书信你都要过目。现在倒好，人到跟前了，你反而摆出这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盛璋睁开眼，面上隐隐有了一丝恼怒，“我只是防着萧家。”

“这一防就是十二年？”沈霁川说完又顿了顿，他声音低下来：“阿璋，你若真厌她那也就罢了，可自从燕昭上京后你一日比一日绷着，眼下更是连个笑眼都没了。”

盛璋眉头渐渐蹙起，“我和她朝堂立场向左，慎言。”

“朝堂上的算计我不明白，”沈霁川摆了摆手道：“我只知道燕昭是咱们的至交，这十多年来你不愿与她通书信，可她每封来信都问起你。这些年你已经熬得够难了，我不愿看你二人如此。”

盛璋微微垂了眼，半晌没有再开口。

直到马车徐停于东郊御苑旁，盛璋才开口。

“家族立场，便是我的立场。”

沈霁川还想说什么，盛璋已率先下了车。

在场地外停着不少世家的马车，官员们皆携其家眷入场，盛璋正准备提步上前，忽然看到远处有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停下，他眯起眼，看着江阙从这辆马车上跳了下来，等了半天却不见另一个人。

沈霁川紧随其后下车，见此奇道：“那不是江阙吗，我记得他说今日会接燕昭一起来，怎么独自一人？”

盛璋回头问道：“萧燕昭说了会来？”

沈霁川言之凿凿，“她一定会来，早先就说好的，但是这人呢……”

盛璋站在原地默了默，他望着不远处的御苑目光隐隐有些寒凉，在沈霁川还发懵想要去找江阙问问的时候，盛璋便足尖一转，把马儿从马车上解下来，单掌压鞍，身形一旋稳坐马上。

“你先去，我有点事要办。”

说完这句话后，盛璋双腿一夹马腹，竟掉头回去了。

“哎——”沈霁川不仅吃了一嘴灰，还没叫住这匆匆离去的人。

天边刚刚泛起青白色，透着一层朦胧的雾气，萧燕昭便已经蛰伏在皇城的应天门街西侧的房梁上。

五进深的刑部院落在雾色中显现出轮廓，青砖黑瓦的官署门前，不时有行人匆匆而过。刑部官员们此时早已应卯，院落间人影憧憧。

萧燕昭压低身子快步行走在房梁之上，她的目光掠过在庭院列队的差役们，最终落在廊前抱着案牍的书吏身上。

那书吏合上房间的木门后仔细上了锁，才转身离开。

萧燕昭绕开列队的众人，避开视线在门廊外轻巧跃下，她试探性推了推这房间的窗，果不其然也上锁了。拿出早先备好的一根铁条，行至后门处，对着那锁头摆弄片刻，只听“咔哒”一声，锁链被她拿下。

天色尚未大量，进屋子后视野模糊难以仔细辨别，略一思衬，萧燕昭还是决定冒险拿出火折子，火光悠悠亮起的一瞬间，她还心虚地打量了一下四周。

这里果真就是刑部的架阁库，她凝起眉，借着火光，一排接一排查找着木架上的案卷。

虽然库房内案卷众多，但是每架都有标注年份以及省份，找起来不算难，很快她便看到了“宣和十六年阳瞿县”这几个字，心下一喜，萧燕昭伸手拿下案卷，借着微弱的日光以及手中的火折子仔细翻阅起来。

忽然，门外有交谈声渐近，萧燕昭心中一紧，将火折子踩灭后隐在了书案后。

不多时，架阁库的门被打开了，有一绯袍官员在书吏的引导下走了进来，随后便一排一排的查阅起来。

萧燕昭手中的案卷根本没来得及放回去，那人只要再走过一排书架就要看到了，她的手隐隐有些发抖，已经在想最坏的情况应该怎样应对了。

就在此时，那书吏忽然出声：“大人，找到了——”

那人步子一顿，转身回去了，萧燕昭在心里重重舒了一口气。

不多时，架阁库的门再次被关上，两人交谈着渐行渐远。

萧燕昭此时却是再也不敢点火折子了，她面前借着窗边微光再次翻阅起来。

阳瞿私铸一案记录十分清晰，整个案件的叙述也很完整，看起来挑不出错。

只是……萧燕昭的手指轻轻碾过早已干透的墨迹，她顺着宣纸缓缓摩挲，忽然感受到了纸面上的一处处小凸起。

果然——

在卷宗的关键部分，如缴获清单、工匠口供、脏污去向被人用一层非常薄的纸张覆盖过，也就是说这关键部分有被二次涂改。

到了这一步萧燕昭反而开始有些犯难，若是揭开这涂改的部分，只要有人再次拿出卷宗一定会发现她动过手脚，可若不揭开，万一有线索，她这趟不白来了吗。

正在思量间，她忽又发现一处有些异样地地方。

在处决以及流放名单中，所有人都记录在册，唯有阳瞿地下钱庄的老板卫衔青不在，他的去处清楚写着“失踪”。

这便很怪了，为何所有人都抓获了，唯有这关键的钱庄老板失踪？并且刑部明明有所察觉却没有深究，最终草草结案导致线索断裂。

眼下唯一能解释的便是盛家不愿此案查下去，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原因吗？

萧燕昭一时之间想不出结果，她正要再看，忽然门廊外喧嚣声顿起。

“快——有贼人闯入！”

心下一惊，萧燕昭赶紧将卷宗匆匆塞回木架上，刚想从门口出去，可已经来不及了，短时间内架阁库外已经至少有几十人靠近，心思流转间，萧燕昭足间一点便飞身上了房梁。

“二堂和律例馆都查过了，未见贼人。”

忽然架阁库正门的锁链被打开，她屏住呼吸，听见门外有人恭敬道：“侍郎大人，架阁库上了锁，应该……”

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你在教我怎么查？”

萧燕昭的呼吸骤然一窒，这是盛璋的声音！冷汗顺着额角滑至下颔，她的手不由渐渐收紧。

可是他此时为何会在此地？这个时辰他早该进了东家御苑内才是。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萧燕昭来不及多想，因为盛璋已经缓缓走进了屋内，一排接一排探查下来，很快就到了她所在之地下方的书架。

盛璋的锦靴轻轻踩过地面上的沙沙声在此刻尤为清晰，他的身影出现在萧燕昭眼前，她只能屏住呼吸，隐去周身气息。

随意伸手点了点木架上的其他案卷后，盛璋的目光落在了阳瞿的案卷上，只是那里与其他摆放着的案卷并没有什么不同。

萧燕昭心中隐隐松了一口气，即使在忙乱中，她还坚持把案卷恢复成与先前丝毫不差的模样。

盛璋收回手，缓缓转过身正欲离开，可他刚迈出一步却陡然顿住。

萧燕昭眼看着他轻轻挪开脚——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刚刚熄灭的火折子。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盛璋猛地抬起头。

下一秒二人四目相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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