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俯瞰静冈湾的酒店套房,已是万籁俱寂的深夜。银白的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毯上铺开一片清辉。
经历了母亲病危的惊惧、手术成功的狂喜、家庭关系被认可的复杂,以及身份转变带来的巨大冲击,小林美咲的情绪如同坐了一场剧烈的过山车,此刻终于彻底耗尽。他像一只终于找到巢穴、耗尽所有力气的小兽,蜷在客厅宽大的沙发上,眼皮沉重地耷拉着,纤长的手指却还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无名指上那枚冰凉而坚实的金戒,仿佛在确认它的真实存在。
西条悠人处理完几封紧急邮件,从书房走出,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少年蜷缩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带着一种易碎感,却又因那枚戒指,被牢牢地锚定在了他的世界里。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在沙发边坐下,柔软的垫子微微下陷。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双臂,轻轻将那个蜷缩的身影揽入自己怀中。
美咲被这动作惊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嗅到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又放松下来。他顺从地靠在西条悠人坚实的胸膛上,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找到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把全身的重量都交付出去。
“累了就睡吧。”西条悠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比平时更加低沉柔和,像夜色里流淌的大提琴音。
美咲在他怀里蹭了蹭,含糊地嘟囔着,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像含着一块糖:“悠人先生……谢谢你……今天,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最终被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取代,彻底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西条悠人没有动。
他就那样静静地抱着他,仿佛怀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怀中少年的重量和透过衣物传来的体温如此真实、确切,一点点驱散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不确定感,有力地提醒着他,今天所经历的一切——那不顾一切的奔赴,那手术室外的焦灼,那简陋小屋里的温暖,那被全然接纳的瞬间——都不是虚幻的梦境,而是他生命里崭新而坚实的组成部分。
他冲动地来到静冈,打乱了所有既定的、重要的行程,像一场豪赌。他未曾预料会遭遇如此突如其来的家庭危机,却也在这危机中,见证了彼此情感的深度与韧性,收获了远超预期的、来自家庭的认可与联结。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美咲恬静的睡颜上,月光勾勒出他柔和的轮廓。一种饱胀的、混杂着怜爱、占有和无比满足的情绪充盈在他的心间。
他极轻、极缓地俯身,将一个如同羽毛拂过般的吻,印在美咲柔软的发顶。
凌晨四点,万籁俱寂。对于年轻的躯体而言,这是深度睡眠的时刻,但对于三十五岁的西条悠人,身体的节律和心中满溢的情绪,让他早早醒了过来。
怀中的美咲睡得正沉,呼吸清浅而均匀,温热的气息拂在他的颈侧,像一只毫无防备的幼兽。西条悠人借着窗外透进的、黎明前最深邃的微光,凝视着少年安静的睡颜。指尖虚虚地描摹过他的眉眼,心中那份因年龄差距而偶尔泛起的、难以言喻的焦虑,在此刻被一种更为深沉的决定所取代。
他必须做点什么,将这份汹涌的情感固定下来,赋予它永恒的形式。
他极其轻柔地挪动身体,像从珍宝旁窃取的盗贼,生怕惊扰了这宁静。起身后,他细心地为美咲掖好被角,这才赤脚踏上柔软的地毯,走向厨房。
一杯浓郁的黑咖啡在静谧中散发出苦涩的香气。他端着它,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套房内的书房,轻轻掩上门,只留下一道缝隙。
在书桌前坐下,打开台灯,柔和的光线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他摊开惯用的稿纸,拿起那支承载了无数荣耀与思想的钢笔。但这一次,笔尖将要流淌出的,不再是面向世界的宏大叙事或冷峻思考,而是只属于两个人的、最私密的篇章。
他要为美咲写一部作品。一部记录他们相遇、通信、跨越阻隔,直至今夜,他怀抱着他,感受到全然的归属与爱的作品。这部作品,将是他献给恋人的、最郑重的誓言。
笔尖摩擦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夜蚕食叶,温柔而专注。
然而,仅仅过了几分钟。
卧室里,原本深陷在梦境中的美咲,像是心弦被无形地拨动了一下,又像是习惯了的热源骤然消失,他不安地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手下意识地往身边一探——空的。
冰凉的温度让他瞬间惊醒,心脏猛地一缩。“悠人先生?”他带着睡意和一丝惊慌小声呼唤,房间里只有他自己的回声。
恐慌像细小的藤蔓瞬间缠绕上来,他急忙坐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目光慌乱地扫过空旷的卧室和客厅。就在那莫名的恐惧要放大时,他的视线捕捉到了书房门缝下逸出的那一线温暖的光。
所有的惊慌,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散了。
他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过去,只是静静地望着那道光,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安心感和难以言喻的柔软填满。原来在那里。他的悠人先生,就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在那个属于他的世界里。
他知道了,无论黑夜还是白天,无论他清醒还是沉睡,那个人总会在他一抬眼就能找到的地方。这份认知,比任何情话都更让人踏实。
美咲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动作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室内只亮着一盏台灯,将西条悠人伏案的侧影勾勒得专注而沉静。他瞥了一眼手机屏幕,才凌晨四点过几分。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站在书桌旁,目光落在铺开的稿纸上。那些流畅而复杂的云国文字对他而言如同天书,但他能感受到笔锋间的力度与节奏,能想象出悠人先生写下它们时内心的澎湃。他觉得,悠人先生写的字,是全世界最好看的。
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自然而然地靠近,然后,如同依恋主人的猫咪,轻轻地、带着全然的信任,侧身坐到了西条悠人的腿上。
西条悠人在他推门时便已察觉,此刻感受到腿上的重量和少年身上干净的气息,他持笔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另一只手臂却已无比熟稔地环了上来,紧紧地搂住美咲的腰身,将他更深地拥入自己怀中,让少年的背脊完全贴合在自己的胸膛上。
他继续写着,下巴轻轻抵在美咲柔软的发顶,呼吸间全是少年清新的发香。怀抱是温暖的禁锢,笔尖是情感的奔流,他就这样,一边拥抱着他的全世界,一边为这个世界书写着独属于他们的史诗。
“现在,”西条悠人低沉的声音在美咲耳边响起,带着书写时的微喘和不容置疑的温柔,“你应该一切都放开了吧,美咲。”
这不是疑问,而是确认。确认他是否已从自卑和忐忑中彻底走出,是否已全然接受“西条悠人的爱人”这个身份所带来的所有。
“嗯。”美咲在他怀里轻轻应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他放松身体,完全依靠在身后宽阔的胸膛上,手指无意识地玩着西条悠人睡衣的纽扣。是的,他放开了。在经历了生死考验、家庭认可和这般紧密的拥抱后,他还有什么理由不放开呢?
西条悠人感受到他的回应,笔尖顿了顿,然后继续流动,同时说出了他思考后的决定:
“明天早上,我送你去上学。”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送你到教室门口。”
他微微偏头,唇几乎贴着美咲的耳廓,声音低沉而充满占有欲:
“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的。所有人都不能伤害你。”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美咲的心湖。
他先是陷入了短暂的沉思。这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将不再是秘密,他将要直面所有可能的好奇、猜测、甚至是非议。校园那个相对单纯的环境,可能会因为悠人先生的到来而掀起轩然大波。
但是,这沉思仅仅持续了几秒。
他很快反应过来,并且,同意了。
因为他知道,这不是炫耀,而是保护,是宣言,是悠人先生用他最直接、最强势的方式,为他构建的一个无形的屏障。他是在告诉整个世界,这个少年由他庇护。
美咲转过头,在极近的距离里望向西条悠人深邃的眼眸,脸上绽开一个清澈而依赖的笑容,再次清晰地说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