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雨才方歇。
褚颂一站在特护病房窗前,看着躺在病床上还在昏睡的林郁,无意识摩挲着左手手腕。
他面色还很苍白,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褚颂一不知怎么竟联想到躺在棺材板里的死尸。
看着看着,目光渐渐失焦,还是一阵铃声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扯回。
她接通电话,问:“怎么样?”
方知意一夜没睡,车祸后就一直在跟进调查,哑着嗓子说:“确认了。”
褚颂一那双平静无波的双眼骤然锋利起来,下压的眼皮颇具威迫感,单薄的脊背向后一靠,半响没说话。
方知意有点摸不清褚颂一的想法,便直接问:“褚总,您什么打算?”
“公事公办。”褚颂一视线在林郁身上一扫而过:“我改变主意了,接下来几天你跟着我哥,他会告诉你怎么做。”
她本打算利用陈道阳做筏子,让褚卫民父子乱了阵脚,随后出手将他们赶出褚氏集团便作罢。
但他们实在是得寸进尺,那么便没什么可留手的了。
褚颂一要他们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她这辈子没吃过亏,也绝不会白吃亏。
褚颂一道:“你先准备着吧。”
方知意自然没有异议。
雨过天晴,连吹进来的空气都异常清新。
褚颂一向前两步,低头看向林郁的脸。
头上裹着绷带,身上多处擦伤,左腿骨骨裂,这场车祸带给他的是一场狼狈的负伤。
这是褚颂一第二次见到他那样狼狈的时刻,往常他都打扮得格外精致干净,甚至职业原因,身上总是透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这般想着,脑海里居然不可控制地出现了她与林郁第一次相见的画面。
那天的雨,同样很大。
彼时她回国不久,宋卿她们一群人特意为她准备了接风宴,位置就定在明阁常年为她们留着的包厢。
褚颂一刚刚接手褚氏,公司里要处理的事实在是多,更别提还有人给她下绊子,因为临时紧急的工作原因她忙了一夜没能准时赴约,鸽得彻彻底底。
次日她又做东,把人约在一块,补上。
下班后刚赶到地库开车,就接到宋卿的电话,没提别的,就是让她跑个腿买束花。
宋卿就是故意折腾她,谁都清楚。
褚颂一当时就想骂,但念着自小的情谊和自知鸽人理亏便没拒绝,按着缺德导航跑了一圈直接开到烂尾楼旁边,而缺德导航还在不停语音提示她直行。
直行干嘛?撞墙式自杀吗?
怎么不直接给她导航到坟场呢?还省运输费了。
二话没说把导航关了,看着外面瓢泼大雨就心烦,倚在靠背上从烟盒抽了根烟燃上,车窗开了条缝透风,不时有雨珠打在她脸上。
她真是疯了才会答应宋卿。
手机响了好几声,方知意和萧霖分别给她发了好几份资料,懒得看,便没回。
躁郁的情绪一直没消退,把烟按灭扔进垃圾桶就想驱车离开,钥匙还没拧,就听见一声脆响,在雨幕中格外刺耳。
她才看过去,就见一个清瘦的男人身上被淋得像条落水狗,在一家亮着暖光灯的店门口搬着盆栽,一趟又一趟,裤腿和胸前的衣服都是泥,头发一缕一缕粘在脸上,满不在乎自己糟糕的外表形象。
怀中的盆栽倒是被护得很好。
一个惜花的。
她又扫了一圈店前灯牌。
一个卖花的。
啧,歪打正着。
缺德导航也算是靠了一点小谱,起码真在犄角旮旯里给她找到了一家花店。
褚颂一就这么隔着雨幕看着,看他搬了一趟又一趟。
连个雨披都不穿,像个傻子一样。
可能是她实在无聊,竟开始对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评头论足起来,瞧把她闲得。
恰好宋卿催促的消息海浪一般涌过来,褚颂一阖上车窗,拿了把伞下车朝那个花店走过去。
她不能白来一趟。
林郁顾不上其他,专注搬着花,雨水顺着额头往眼里流,眼前一片模糊。
还没来得及抹把脸,刚把栀子花的盆栽抱进怀里,就骤觉头顶瓢泼的雨似是离他远去。
他就这样抬起头,撞进一双含着雾气一般的双眼,透着疏离。
路灯将褚颂一的身影削得又细又长,林郁抱着盆栽的手收紧,眨了眨眼。
褚颂一垂下眼,看着傻子一样呆愣住的男人,没什么耐心直接问:“还营业吗?”
林郁缓缓笑了,整个人瞬间生动起来,连褚颂一都有一瞬恍然,那个在雨中看着再普通不过的男人竟有一张颇为出众的脸。
不笑时倒没什么,一笑起来就像是一幅美人画一样。
林郁也站起来:“营业的。”
一把黑伞下,两人相对而立,褚颂一慢慢感受到他站起身后蔓延而来的潮意。
终于忙完,林郁随手拿起毛巾擦了两下头发,把袖口往上撸,露出流畅紧绷的肌肉线条,看向坐在木制沙发上的褚颂一问:“你有没有比较喜欢的种类,或是要送给什么人?朋友,家人,或者伴侣?”
“随便,你看着弄。”
林郁眉眼又弯了下,走到料理台后,指着旁边被精心照料过的花说:“太晚了,花的种类没那么多,风铃怎么样,搭配蓝星花和喷泉草,或者飞燕和桔梗搭配一两支白玫瑰,芍药也不错。”
只不过,视线一直没在褚颂一身上离开。
这种强烈的注视感褚颂一当然能够察觉,她很不适,也冷眼回视,但见男人丝毫没有收回视线的想法,便强硬说:“风铃。”
语气很重,像是警告。
“稍等。”
他终于舍得移开眼,抽捡出一把风铃,又挑了点蓝星花和少量喷泉草,窸窸窣窣的声响始终没停过。
看着背对自己的男人,褚颂一毫无顾忌地打量,肩宽窄腰,腿很长。
哦,挺喜欢笑,会不礼貌地注视。
在给林郁下定义时,褚颂一完全没觉得自己打量评价林郁的行为也很不礼貌。
当然,即使意识到,她也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林郁的审美和技术都不错,动作利索美观,半侧着身,光打在他身上愣是晕出一层金边,最后的成品也很不错。
打小学艺术的褚颂一看了两眼花,认可他的专业性,但她并不在意。
开花店的连基础的审美和专业都没有不如回村种地。
“多少钱?”
“286元,最近店里做活动,加联系方式进群打五折……”
他话还没说完,褚颂一就把钱付完了。
“不用。”
宋卿又催了她几遍,褚颂一转身就走,随后她就有感受到了那股强烈的窥视感。
她压着脾气,回头警告:“没有人告诉过你,在没有人允许的情况下,过久的注视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吗?”
说完不再管他是何反应,径直离开。
坐回车上,直接把那花扔到后车座,花里本就塞得很浅的卡片掉在车座下面,卡片里露出一截小角。
她真的很讨厌刚才那个男人的眼神,看着人畜无害、温温柔柔,却让她莫名感觉被什么阴冷的爬行动物缠上,目光湿黏一样舔在她身上。
开车离开,这件事并没被她放在心上。
那天晚上和她们待得有点晚,褚颂一回家后无视褚正则老套的训斥直接回房睡觉。
第二天雨过天晴,褚颂一有宿醉后的头疼,给方知意发了条消息让人来接。
等上车闻到车内似有若无的酒味儿更觉头疼,到公司后就让人开去洗车,她也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之中。
夜幕,华灯初上。
她站在高层玻璃前,远远眺望城市霓虹,这会让她紧绷的精神得到短暂的放松。
敲门声兀然响起,褚颂一说了声进,方知意推门而入,直接朝她走来。
“褚总,您车上遗落的。”
她递过一张卡片,里面夹着一张名片。
卡片是每个花店都会附赠赠语的普通明信纸,上面手写了“平安喜乐、健康顺遂”八个大字,至于那个名片上是一个人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林郁,褚颂一很轻易想起那张脸,随后就想到他的眼神。
“扔了吧。”
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价值。
之后半个月她飞到英国谈合作案,合作方临签约前变卦要求褚氏集团再让利三个点,褚颂一面上神情不变,心中还是火气愈盛。
一边和合作方继续攀谈交流,一边让褚相远接触其他企业作备选。
一番拉扯过后,合作方不得不让步,双方按照原合同签订好一切。
等她回国,每天拉着公司项目部的人开会,书桌被各种文件资料占满,连家都不回,忙到深更半夜直接在休息室睡。
褚相远看不下去,在她办公室说半天注意身体健康,年纪轻轻不要落下什么毛病,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褚颂一一句都没听进去。
终于在褚相远住嘴时抬起头,来了一句:“哥,我有个想法想和你聊聊。”
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后也没管褚相远愿不愿意和她聊,直接就说:“北区经开区建设在即,投资增幅预计达到38%,我们是否能分一杯羹?现在褚氏重点项目有三个,西郊和禹城的项目都已进入收尾阶段,北海湾还处在……”
涉及褚氏未来发展,褚相远也不得不转变此次来的目的,认真倾听。
这一聊,就是两个小时。
临结束,方知意为两人送上咖啡,刚想退出去就被褚相远叫住。
“知意,明天订购一批绿植到公司,会议室和总裁办公室多放点,这屋子里太空,太闷,在这屋里待久了都容易抑郁。”
褚颂一看他一眼:“我这不是温房。”
“那也不能是棺材间吧?”褚相远掠过不是书架就是书桌等硬性装修风格的办公室反问。
“总对这电脑和文件看伤眼睛,屋里多摆点绿植,平时抬头看看眼睛和心里都会舒服不少。”
他都这样说了,褚颂一当然不能再说什么。
“听我哥的。”
方知意动作快,效率高,次日就联系好了人,下午就有大批绿植运进来。
褚颂一看着办公室有些眼熟的男人,难得多看了两眼。
她是真没想到,一个花艺师怎么还卖上大型绿植了?
一一的嘴其实是有点毒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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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勾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