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生存指南 第43章 棽都瘟疫（九）

因火光冲天只故，北城上空明亮如白日。

宋时书一行人很快抵达北城外的一处山洞，一路而来，脚印明显，而且人数极多。

“就是这里，看地上的脚印，里面至少埋伏了百人，慈光寺坍塌时，小王爷身边只有藤罗和几个赤字营的人，若是正面对上，以这些人人的身手小王爷的确性命不保。”裴邵生手中举着火把，山洞内只能看见黑暗。

宋时书也举着火把向内望去，从慈光寺到这处洞口，大概两刻钟的路程，那些人必然是埋伏在里面，等着顾离自己出来，只是以顾离的脑子，也定然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此刻还是在慈光寺地底下，但这些刺客却有可能因安耐不住而主动出击，如此，顾离便会陷入绝境。

“按我们计划的，厍禹，你等在此处，留几个人，其他人一起进去，一路人引开里面一部分刺客，剩下的，一起将小王爷救出来。”

“副使放心。”厍禹在一旁靠着，时不时咳嗽两声。

宋时书与裴邵生举着火把带着顾离的暗卫向内走去，距裴邵生所说，这里面不止一条路，但从慈光寺出来那一段只有一条，刺客也只能是守在那条路上。

山洞内还算宽敞，许多年前北城外就曾闹过鬼，那时人们因为害怕而不敢靠近，但事实证明，是有人在此山里修了路出来，才会刻意制造闹鬼事件，洞中脚印无数，但也能看出，是这几日才有的，此前应当已有多年无人来过。

一刻钟后，裴邵生停下脚步：“就是这里。”

这便是最后一个岔路口，也就意味着离慈光寺更近一步。

说罢，宋时书将手中火把递了出去，随裴邵生一起带着一步暗卫躲进了另一条路。

而其余暗卫带着火把继续向前。

带人一走，山洞中骤然变黑，此刻便是焦急的等待。

时间过得漫长，宋时书几次探出脑袋都不见人，虽然实际上才只过了一会儿的时间。

直到重新听见脚步声。

火把袭来，暗卫们在前方躲着，身后跟了数十名黑衣人出来，沿着来时的路一闪而过。

直到没有声音，裴邵生才掏出火折子点燃，随后，宋时书与裴邵生走到那条通往慈光寺的路上。

“放心，那些人不是小王爷暗卫的对手，但里面剩下的人就不一定了。”裴邵生解释道。

“走吧。”宋时书大踏步向前走去，刚刚已然打草惊蛇，此刻那些刺客很有已经冲了进去。

几分钟后，宋时书果然听见了打斗声。

待得赶到时，里面已然乱作一团，血腥味弥漫在整条路上。

宋时书一眼就看见了顾离，这是她第二次见顾离如此狼狈，上一次，还是在肃州的延城县。

这些刺客的数量以及战力，的确足以至顾离于死地，若是无人能够及时前来相救，秦家与李蛰燃的阴谋恐已得逞。

她从袖中掏出一把粉末瞬间撒向空中，除了直接撒在刺客身上的，还有撒在火把上面，用不了多久，毒性就会散发。

她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向刺客挥了过去，她不擅刀，但也常与何淹淮切磋，这次算是派上用场。

她侧过眼，想要向顾离方向而去，奈何刺客人数太多，挡着路，一时半会儿还真过不去。

砍前眼前至人，再转头时，只见顾离挥着长刀，步伐轻盈，寥寥几布便将身边人砍倒，同时，还站在了她身后。

那时在战场上厮杀多年的刀。

顾离当即问：“你怎么来了？”

宋时书低头就瞧见了顾离衣服上的血迹，她一边打着一边道：“我来救你啊！”

说罢，她转过身，迅速从袖中掏出一粒药塞进了顾离嘴里。

顾离一脸不解，然而，药已经进了他的肚子。

宋时书解释：“我下毒了。”

随后便看见顾离肩膀上流下来的血，若是她能再早来一会儿就好了，或许，顾离就不会受伤，自打他回京师，虽有试探利用，但却是实实在在地保护她，这一点，她便没有。

顾离瞪大眼睛，同时手起刀落，看向了宋时书身后之人。

没一会儿，毒性发作，刺客逐渐支撑不住，暗卫战斗力也着实惊人，宋时书站在顾离身边，即便她不下毒，暗卫解决这些刺客也只是时间问题。

此刻，裴邵生走了上来，袖子上血迹斑斑：“小王爷，是我没能及时赶来。”

顾离道：“与你无关。”

裴邵生虽是个书生，却是在境北长大，在战火连天的境北，没有人能只做一个书生，他又道：“阿赪传信，秦亥的人与阿颜乞使团合谋，意图夺取境北军权，秦家现在是以为小王爷的生死无关紧要，这才出手。”

顾离紧接着道：“猜到了，阿赪之前就说过，阿颜乞探子这两月多出不少，当初修和也不过是幌子，这次使团不日将抵达京师，出去后，整个京师的防卫要重新安排，我只怕秦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裴邵生道：“好。”

秦亥与阿颜乞勾结？宋时书在一旁差点愣住，阿颜乞与燕国对战多年，早已不可能修和，此次也是因为阿颜乞损失惨重，不得已主动求和，但终究两国恩怨非短时间内可以化解。

多长年前，阿颜乞大军差点挥师中原，是顾氏王旗反败为胜，将阿颜乞赶出境北，那些年，境北损失惨重，百姓颠沛流离，甚至中原也深受其扰，至少这些年，燕国与阿颜乞只能是仇敌。

可按刚刚裴邵生所言，就是秦亥为了境北军权，不惜与阿颜乞合作，哪怕是修和期间，若是被百姓知道，也是会引起极大民怨。

宋时书正想着，突然感受到自己手上多了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她低头一看，是顾离牵住了她的手。

这……如此明目张胆好吗？

她立即看向四周，所有暗卫都在搬运刺客尸体，而裴邵生在一旁照顾藤罗和那几个赤字营。

一时之间，她好似无法挣脱，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不想拒绝，却又好像无法开口。

顾离拉着她向更里面而去，借着外面的光线，刚好能看清人脸。

宋时书坐在顾离身边，思考过后睁开手道：“小王爷，我先帮你处理伤口。”

顾离的手愣在空中，一时无措地放下：“好。”

宋时书撕下自己身上一块白布，随后拿出药瓶，将粉末撒在顾离伤口上。

近在咫尺，宋时书能甘肃到顾离局促的气息，这里面有一份是来自伤口的疼痛。

看着这伤口，她终于忍不住湿了眼眶，尤其是想到今日李珩说的话，战场上的将士舍弃自己的性命，求的是海晏河清，皇城里高位者几经算计，为的只是自己。

十一年前，渠州城破，满城血流成河。

十一年后，害人者逍遥法外，贼子奸臣已开始勾结外贼，而曾在战场上拼上性命的人却差点死在自己人手里。

为了皇权，百姓的生死可以不重要，为了皇权，将士们的性命无关紧要。

她替顾离轻轻绑上，依稀能瞧见血迹，不过，不会再有那般疼了。

就在她要坐回身体时，却忽然被顾离张开的双臂拥入怀中。

宋时书一惊：“小王爷？”

“你知道我今日看见你的时候在想什么吗？”顾离问。

宋时书缓缓松气：“不知道。”

她听着顾离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我在想，这辈子，除了我身边的人，没有人会如此不顾一切地来救我，我以为，我看到的人会是邵生，但是，还有一个你。”

宋时书眼睛再次湿润，顾离一生驻守境北，换来的皆是猜忌，顾氏世代忠良，他究竟用了多少力气，才选择走上这条夺权之路。

“阿书，谢谢你来救我。”

宋时书看不清顾离的脸，却能从顾离的声音中听出欣喜。

“小王爷……”

“别这样叫我，我不喜欢你这样叫我。”

宋时书思索了一下，试探性唤出：“顾离？”

“是我。”

宋时书听见顾离笑了一声。

半晌，顾离终于松开，嘴角含笑，眼角含泪，直到他看见宋时书湿润的眼眶，才仿佛胸口中憋了很久的一口气松了下来。

十一年了，宋时书再也止不住自己眼眶中的泪，十一年前，她从死人堆里爬出，告诉自己要坚强，十一年后，面对顾离，她露出了自己原本的样子，她以前，也只是个爱哭的孩子。

然而，这一下，轮到顾离不知所错，他举着袖口，想要替宋时书擦干眼泪，可几次过后，宋时书还是泪如雨下。

没有哭声，只有泪水。

“阿书，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顾离再一次替宋时书擦干眼泪。

宋时书摇摇头，这一次，她自己抹去那些差点又出来的泪。

“没有，我只是想问，”她抬起头，直视顾离，“你，是不是想与我……”

说出来的话伴随着哽咽。

是顾离说完了后半句：“想，此生此世，我想与你生死不相离。”

宋时书低下头笑了笑，自己也不知，自己何时有了这样的奢望。

她再次抬头：“是那个生死不相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