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嗡嗡”地振了起来,余礼正在驾驶,在他伸手去探一旁的电话前,他的犬更快地将它举了起来,果断按开免提。
“你们到哪去了,余警官。”李正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案情会都结束了,市局的同志说要见你啊……”
“我们很快回去。”余礼答。
他没有正面回答任何一个问题,幸好李正阳压根不是咄咄逼人的那类领导,紧接着说起他们离席后的新进展:
“我们接下去会分头走访市内的各家女包品牌,力图找出包主人的身份。”
“那有可能是只二手包。”余礼垂眼,“这很难,甚至经过人为改造,也不一定是只真品。”
“……搞刑侦不就是这样。”李正阳的声音幽幽传来。
余礼笑意更甚:“不,前辈,我的意思是,既然能缩小范围,为什么不直接将排查对象锁定在有男性陪同的女人身上——这样的搭配在案发地点的附近不算不多常见。”
李正阳一时沉默。黑云敏锐地听见那头响起的脚步声,听筒被捂住时摩擦出的底噪。半晌后是另一个更雄浑的声音:
“余礼?”
余礼顿了一会,轻声道:“久违谋面,王前辈。”
“黑云的身体怎么样?”王秀行说,“下次有这种公务外出,记得批个条子。”
“我替黑云谢过前辈关心。”余礼端起客气的笑,“都好。前次前辈高升,我没来得及祝贺……”
王秀行“啧”了一声:“你还是这性子——没事了就立马回来!局里就缺你们俩个苦力呢。”
余礼稍一点头,黑云就把电点话按断了。他听这俩人客套简直脑仁生疼,不愧是对师徒。他哼哼地问余礼:“这就是你的那位实习带□□?”
余礼瞥他一眼,点头:“以前是警犬支队的前辈,最近鸿运当头,已经升成了‘副局’——他也是这次专案组的牵头人。”
可当他们回到市局,等着他们的却不是任何工作安排或借调申请,而是一纸通知,宣告此案彻底移交至市局内部处理。
余礼被李正阳和王秀行一道,拦在市局门口,呼呼的冷风里他的耳根冻红,可不论他或黑云都没被允许迈进暖气充盈的室内一步。他们被果断下了逐客令:
“市局会侦破这次案件,诸位同志可以安心。”王秀行双手揣在兜里,眼看余礼呵着气活动冻僵的手指,“时间不早,请尽快回吧。”
“那么,能否允许我多问一嘴。”穿过呼出的水雾,余礼的眼里闪着精明的光,“你们查到那女人了吗?”
“什么女人?”王秀行竟反问道,“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显示这个案子有‘女嫌疑人’,我们查了案发地附近的所有监控,乌力是唯一有重大嫌疑的要犯。”
“这究竟是您的判断,还是来自更上级的领导?”即便余礼不动声色,黑云依稀听出他内心的怒火,
“您知道,你们完全有权利调动更多‘摄像头’,车载监控或便利店的录像……在排查完一切线索之前,谁也不能下如此判断。恕我直言,前辈,我很不想这样强调,但这案子关乎两个‘人’的性命。”
这话说得直接,王秀行的语气更重了些:“余礼!”
余礼没机会说出更冒犯的话。李正阳忙擦着汗,打圆场道:“好了好了,服从安排,余警官。晚高峰路堵,我就坐你们的车回去。”
一锤定音。余礼刚刚开车从疗养院折返,穿过半个玉兰,几乎到了疲劳驾驶的临界线。可王秀行的态度显然并不欢迎他们久留,一个案件自从地方派出所移交至市局位止,它的一切进展就与下级单位无关了。余礼不能违抗这样的规章,不得不揉着额角又坐进驾驶室里。
一路上他再没说什么话,黑云从凝重的气氛中听到,火山在余礼的内心缓缓爆发,他不由咬紧牙关,也被训导员的情绪感染,怎样也无法轻松下来。
时至傍晚,李正阳倒是自觉进入了下班状态,试图展开一些与工作无关的闲聊。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关心起黑鱼,过问他的检查结果,而后连道万幸,毒.品那玩意果真是害人害犬。
余礼闻言便道:“所以我不能原谅,那些将‘我的犬’置于危险境地中的罪人——我本‘应该’亲手抓住他。”
于是李正阳闭嘴了,他折服于此训导员的较真,后悔于提起这个话题。也许黑云本是该为这番话感动的那个,可他听余礼强调太多次了,他对自己总是有过分的、不合时宜的责任感,这往往让小犬觉得十分烦躁。
“既然我一点事没有,你就一点没必要重复这么多遍。”黑云大剌剌叉坐着,余礼通过后视镜的折射瞥他一眼,只是叹了口气。
没想到让黑云更加不满:“是搭档就别支支吾吾的,余礼。在你学会好好地把我当作平等、‘成年’的对象前,我不要和你说一句话了。”
余礼脑仁生疼,不顾李正阳还坐在副驾位上,直接对黑云说:“好吧,还有什么?”
“还有?”黑云气哼哼地抱起双臂,“你真的知道我们是‘搭档’吗?可你什么也没告诉我呢……你看李队,他在出外勤都不妨碍他和警犬沟通。”
李正阳被点名,咳了一声。“大毛说食堂给咱们留了饭。”他说,“毕竟上班第一天,不至于开头就是泡面加卤蛋的。”
余礼在开车的间隙回道:“多谢前辈体贴。”
他又望一眼后视镜中的黑云,暗道,他何尝不想将一切都和盘托出,不过处在环环相扣的警备系统内部,余礼常常感觉自身如齿轮般偏居一隅,见不到事件的全貌,以至再怎样对一桩悬案着急也无用。
而那些真正该顾全大局的人,他们所下的决策更加无人辨对错,轻易将某一丝破案的可能从线索上划去了,类似的现象总让余礼感到相似的无力感。这样的心情,他无法对黑云说。
人的命运就像落叶,没了无形的风的托举,一定会落到地上。他发自内心这样想,却又不希望黑云这样年纪的少年认命于此。像这样矛盾又复杂的心情,究竟要怎样对黑云开口……
余礼无从思索,只得微笑。黑云说话算话,果真不再与余礼有一个字以上的交谈,他频频向身后的犬儿回望,拉着一车的沉默回到芙蓉街道。
他们在派出所内用了餐,黑云对食堂的彩色貌似很有话说,碍于之前放出的大话,这会憋得十分难受。余礼眼观鼻鼻观心地装不知道,到了下班时间,又载着这头别扭的小犬回了别墅。
余礼刚解开领带,黑云就带着冲天怨气地要来吻他,推搡中余礼的警服外套落在沙发上,衬衫也起了褶皱,他不得不先一步服软,蹭着黑云的嘴唇嚅嗫说:
“我的那点事,你明明全都知道了。”他眨着眼睛透出困惑,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你得自己先想明白,再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黑云。”
黑云哼哼地说:“别把我当小孩了,余礼。”
余礼被他推坐在沙发间,黑云几乎整个趴在他的身上,让他不得不持续后仰。这个姿势实在叫人腰间发软,余礼自认是奔三的男青年了,实在抵不住小犬这般的攻势,只得试探地说:
“我只能理解为,你在为我不平呢,黑云。”他的手举累了,便搭载黑云的肩膀和后脑上,一点点揉他的硬发,“因为我的意见没被采纳么?……虽然遗憾,这其实是很平常的情况。”
“别太自恋了。”黑云嘟囔道,他得寸进尺地把脑袋也压在余礼胸口,“你总是搬我的‘名头’出来,为自己的‘野心’遮掩——就好像你自己不希望他们按照你的推断查下去似的。”
余礼说:“好黑云。原来是这样。”
他思索了一会,诚恳地道歉,并告诉他,“市局的领导肯定有更多考量,我在理智上完全接受了这一说法。请你相信,黑云,在遇见你前我会毫无怨言地接受这一事实。”
黑云嗤笑道:“太俗套了,余礼。”
“……是你让我有了这种‘冲动’。”余礼说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一番情话,不自然地补充,“不过,这并不能改变什么,除了让人对工作多出一些‘怨气’……”
“只要你别再拿我当‘挡箭牌’。”黑云很高兴逼出余礼的实话,顿时罅隙全消,亲亲热热准备问他。余礼受不了小犬宠物似的拱他,连声叫:“等、等一下,黑云!”
黑云竟然从他的语气中听出痛苦,只好停了动作,见余礼艰难地从沙发上撑起自己,开始不住揉搓后腰,不免嘲笑道:“亲一下都这样了,再往后可怎么办?”
年方二十八的大好青年觑他,冷下脸警告“想也别想”,而后收起沙发上皱成团的外套,自顾自走进卫生间,随即有水声传来。黑云敏锐的耳朵支持他听清其中令人浮想联翩的声音,捂脸倒在沙发上傻笑起来。
又过了半晌,余礼踩着拖鞋走到他身边,开始扒拉黑云身上的衣物。
黑云这时才觉得脸红:“你干嘛!”
“脱衣服。”余礼说,“今天出了俩回外勤,明天你不会还要穿这身上班吧。”
黑云像良家妇女似的拢着衣襟,上下打量他两回,直到余礼不耐烦地催他:“——脱。我的衣服已经在洗衣机里转了。”
他监督着黑云扭扭捏捏把外衣脱了,又推他进浴室里洗澡。黑云熟门熟路,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时,余礼正拎着电熨斗,仔细烫那些刚刚烘干的衬衫。他全神贯注的表情莫名让黑云看红了脸,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