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犬出击 第16章 16

王红桥一个人走到了目的地，又等了片刻，方见到后头姗姗来迟的两位男士。她倒是无所谓，余礼却看上去很内疚，温声细语地对她说了好几声“抱歉”，连他的宝贝爱犬都抛在脑后了。

此时天已大亮，他们毋庸置疑算是在消极怠工了。余礼心算一遍回去后要就黑云一事写多少份书面报告和检查，简直一句话也不想多说，直截了当地叫上王红桥：“小乔准备，我们开始了。”

他不叫黑云，黑云就无所事事地呆在原地。余礼见他没有跟上，折返回来，正看见他漫不经心地扣着树皮解闷。等到余礼回头，总算注意到他，黑云这才眼神一转，意有所指地冲他一挑眉。

余礼明白了，撑着额角长叹一声：“是了，倒是我忘了——黑云，跟上。”

有了他的命令，黑云这才踩过满地落叶追上他们。秋天的森林里遍地是枯叶和落枝，被半皮制警靴踩碎了，发出一阵炸耳的窸窣声响，落在听觉极度敏感的昆明犬耳中，更是与惊雷无异。但黑云自持警犬，打定了主意要让余礼相信他的可靠，便云淡风轻地忍下这些微不适，甚至转动着耳朵试图从音波中提取更多线索。

虫鸣声、鸟叫、风吹树叶引起的沙沙声响，树叶的芳香分泌物和腐殖质的膻味，挥之不去的动物脂肪的味道，繁杂的信息在同一时间涌上黑云的感官，他的大脑在高压下飞速地处理、排查、锁定。他们每移动一米，就有新的气味分子被纳进脑中的检索库里，和记忆里中成千上百次嗅察训练的各式气味进行对比、分析，大量的处理工作让他的全身都进入兴奋状态，多巴胺冲击着大脑，过度的紧张甚至让黑云觉得有些缺氧。

“黑云？黑云！”王红桥叫他，“你怎么了？”

黑云愣了一下，眼前视野突然变得清晰，他这才发觉自己越走越慢，差点被走在后面的王红桥撞上。这点信息量就处理不过来了？他不免气恼，只是一段时间没有训导员和他做模拟场地的训练，竟然会退步那么多。黑云扶着额头，咬着后槽牙，想说一句“没事”，还没开口就因体力不支踉跄一下，险些摔在地上。王红桥小小地惊呼一声，赶紧手忙脚乱地过来搀他，这下动静让不远处的余礼都循声看了过来。

“没事吧？”余礼被吓了一跳，三两步走过来。黑云眼睁睁看他精致的眉眼离自己越来越近，甚至得寸进尺地上手摸他的脉搏，他稍微挣扎一下，就被余礼强硬地镇压了。

“心率这么快。”余礼有些担心，用手背去试他额头的体温，“没有体温，应该没事。回去后带你去检查一下，是伤口感染就麻烦了……黑云？你脸怎么这么红？”

黑云想说，我也不知道，请你离我远一点。好在余礼自觉地退回了社交距离，他这才觉得面颊不再那么烫了。

“可能是不太适应。”黑云飞快地解释了一句，“这里的气味太杂了。”

“你要适应。”余礼默默地又给他未来的训练计划添上一笔，沉吟做了决定，“我们走慢点——抱歉，小乔，今天可能不能准时下班了。”

“都行。”王红桥扯扯嘴角，不知是否真有那么无所谓。

今天余礼说的对不起已经超标了，黑云有点烦，一大半还是因为自己。他真不喜欢看余礼向别人低头的样子——嗯，只有对他可以。

他直觉这样的情绪不太正常，毕竟余礼对他而言，说到底不过只是个临时搭档罢了。随即黑云更加惶恐地意识到，也许在他潜意识里，余礼的重要性早已不知何时已经超过了普通“训导员”三字所能容纳的范畴——至少在刚才余礼含住他的手指的那一刻——或者更早，自余礼第一次为他拉开早晨的窗帘时开始，他就已经接纳对方自作主张的靠近了。

余礼不知道黑云心里莫名其妙的独占欲，假如他知道了，估计也只觉得黑云要能因此愿意为他分担一部分检查，倒也并非坏事。他一回头，正看见黑云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面上一分疑惑三分凝重，像是在思考什么不得了的事。

余礼的睫毛很长，黑云恍惚地想，睫毛之下，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妖艳的光泽，像冬日里暖阳下的闪烁的青金石，琥珀金的色泽流转其间，在他的注视下，黑云奇异地感到某种从未有过的平静与满足。

他一时呆住了，大脑里一边是是森林里繁复的信息流，另一边是突然察觉到的、对余礼的复杂情愫，无论哪一方都让他大脑当机。余礼不知他为何突然停了动作，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叫他：“黑云？”

“啊，哦。”黑云一下清醒过来，下意识后撤一步，强迫自己远离那双蛊惑人心的眼睛。

“你怎么了？傻了？”余礼说，“看一下，这是几？”

黑云觉得余礼戳在他眼前的两根手指是一种挑衅，他鄙夷地夹住余礼的手腕，往外掰，不让它挡住面前余礼的脸。他根本懒得回答，对王红桥点了点头，自觉地走在队伍最前领头，并不是他对这次任务有多么积极主动，只是，他们三个要是再耽搁下去，下山后余礼怕是连晚饭都赶不上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黑云都表现得很听话。

余礼看不出他是否心甘情愿，但至少在表面上，他们的约法三章很有效果。在他的指令下，黑云的服从性和纪律性都堪比训练多年的警犬——如果保持这个状态，三个月通过警犬资格考核似乎很有希望。余礼知道他在赌，赌他的坦白能换来黑云的真心，只有这样他才能重回前线。他已经明白人生就是一场接一场的赌博，赌赢的人要背负着败者的一切继续前行，好在迄今为止，命运的骰子都对余礼十分慷慨。

黑云、王红桥和他维持着三角阵型，在森林里以一个脚印的长为尺度，细致地搜查。偶尔层叠的树枝挡住其余二人的身影，在一个拐角后又能重新汇合。王红桥一开始还很生疏，短暂地走失了几次后也就对保持距离的技巧得心应手起来，她走得健步如飞，余礼看她如此自得，也就不再担心，专心勘察脚下的路。

某一瞬间，他的余光扫过一片断裂的树枝，他脚步刚刚一顿，黑云立即心有灵犀般转过身来。

余礼的面色有些凝重，他抬眼对上黑云的视线，黑云便两步走到他的身边。刚靠近这里，他就皱了皱眉，告诉余礼：“这里不对，虽然很轻微，但有人血的气味。”

“的确可疑。”余礼微一点头，蹲下身去查看那一片倒伏的灌木，他的指尖逐一抚过那些锯齿边缘的披针型叶片，一寸一寸，事无巨细。终于在数到第十三片叶子时摸到了一点湿润的触感，余礼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抬头对着透进林间的阳光看去，他的指甲上沾着薄膜一样半透明的红色痕迹。

黑云嗅到线索的味道，也顾不上许多了，抓过他的手指放在鼻尖下，又飞快的甩开他，嫌恶地判断：“血的腥气。”

余礼点了点头，并不意外。他站起身来，让出一个空位，王红桥就举着镊子插进了他们中间，小心翼翼地夹起那片珍贵的树叶，放进物证袋里。

“血迹没有干透，考虑到森林里阴湿的气候，初步判断发生在一小时内。”王红桥犹豫着说。

“他就在附近。”余礼沉吟着道，“他是谁。”

这句话里没有一点疑问的语气，他好像只是程序性地问了这个问题，事实上，他的内心早已有猜测。余礼和王红桥对视一眼，年轻的女警好像有点手足无措，飞快地否认：

“这不可能，按我们的推测，他的逃窜方向应该与我们的搜查路线完全相反，他、他不应该……”

“如果能保证推理百分百正确，”余礼说，“专案组就不会把无关区域划入搜索范围，甚至为此借调了一批玉兰基地的预备犬。”

“也许……那也可能只是某个受伤的动物。”

“你在质疑一头警犬。”黑云说。

王红桥咬着下唇，她在刑侦队实习刚满六个月，猛然意识到穷凶极恶的持枪罪犯就在距她不过500米的地方，这实在是个很惊悚的事实——考虑到山林里的复杂地形，这一半径更是只少不多。她有些害怕，也有些紧张，但她很快想起自己是这支临时小队里唯一的刑侦，关键时刻她必须负起责任来。

“余警官。”她深吸一口气，冷静地说，“——余组长，请你通知指挥处，我们发现犯罪嫌疑人的可疑线索。”

余礼取下对讲机，旋开通讯频道，森林里的信号断断续续的，他不得不走到高地处才能接听：“苏铁山九零一案第八搜察小组，发现可疑线索。”

那边的频率音滋啦响了一阵，通讯员急促的声音传来：“第八小组，请汇报具体情况。”

余礼看向王红桥，看她的表情还算镇定，把对讲机递给她。王红桥汇报的声音紧绷，语速飞快：“八组王红桥。我们在搜查过程中发现了一片可能沾有人血的叶片线索，附近灌木有倾轧痕迹，判断短期内有人经过。”

她报了一串经纬和海拔的数据，那边没再答话，一连串的电流音听得人心焦。王红桥从背景中隐约听见几句“某组在林间发现可疑背包”“队长很重视”“增援都已经过去了”——云云，可那组人犬分明和他们是反方向！王红桥按着对讲机的手都发白了，过了很久那头的通讯员才再次开口通知她：“已经通知附近的搜察小组增援，八组继续排查，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汇报。完毕。”

“完毕。”王红桥朝对讲机答道，她的声音一下焉了。

那头的通讯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