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的瞬间,她摸索着抓过枕边的手机,指尖按在开机键上。屏幕暗了两秒,才缓缓亮起,九点十三分的数字,清晰映进眼底。眨了眨眼,视线从模糊到清明,先落在民宿浅原木色的天花板上,晨光顺着窗帘的缝隙溜进来,门口又传来阿姨温软的声音,带着几分试探:“程姑娘,起了吗?要不要吃早餐呀?”
“阿姨,我马上出来!”程清禾忙应声,嗓子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她掀开薄被,手忙脚乱地抓过搭在床沿的衣服,穿衣的动作急促又利落,拖鞋在地板上踏出轻快的声响,一路往餐厅去。
走到餐桌旁坐下,宿醉般的晕沉还缠在太阳穴,她抬手轻轻揉捏着,指腹按压的力道缓解了几分滞重感。阿姨端着一小碟腌黄瓜走过来,见她这模样,关切地问道:“程姑娘,昨天睡得还好吗?”
程清禾抬眸笑了笑,笑意浅淡地落在眼底:“还可以的,谢谢阿姨。”
她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熬得绵密的白粥送入口中,米香温润地裹着舌尖。没有急于吞咽,只是慢慢咀嚼,动作不急不缓,仿佛在借着这份温热驱散脑子里的混沌。期间瞥了眼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安安静静,没有任何新消息弹出,连通知栏都干干净净。
一碗粥见底时,晕沉感也淡了些,她放下勺子,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滑过,终究还是没点开任何软件。
用完餐后,程清禾跟阿姨道了声谢,端起空碗送到厨房,转身就往自己房间走。民宿走廊铺着浅灰色地毯,脚步声轻轻的,窗外的细雨淅淅沥沥飘进来,带着点海风的湿冷,吹在身上凉飕飕的。
推开门一瞧,外面果然还下着小雨,细密密的,把远处的海遮得朦朦胧胧。她走到墙角的行李箱边,拉开拉链,从叠好的衣服里翻出一件针织外套,面料软软的。抖开穿上,领口的暖意一下裹住脖子,身上的凉意散了些。
她走到大阳台坐下,雨丝被风刮得轻轻飘,偶尔沾到脸上,凉丝丝的。望着外面的海,海浪一层层滚过来,拍在岸边的声音闷闷的,跟雨声混在一起,倒挺安静。
她盯着海面发了会儿呆,心里像缺了块什么似的——这冒出来的林屿,活像个没解透的谜:怎么就钻进自己梦里了?梦里的场景模糊又真切,醒来后总让她心里发懵。那份困惑又总在心里绕,好奇和犹豫拧成一团,连指尖都跟着轻晃。
她摸过手机点开微信,点了安逸的头像拨视频。没两秒就通了,安逸的脸凑在屏幕前,笑出两个梨涡:“哟,海边神仙日子过够啦?终于想起我咯!这几天玩得怎么样?”说着把左手往镜头前一伸,新做的碎钻美甲闪得晃眼“怎么样刚做的指甲”。另一只手还插在美甲灯里,指尖裹着层透明膜。
“就那样,海边挺静的。”程清禾把胳膊搭在阳台栏杆上,声音放轻了点,“比之前心情好点。”
安逸“咦”了一声,美甲灯的光映得她眼睛发亮:“‘好点’?之前那股蔫儿劲儿算缓过来啦?是不是海边有什么新鲜事儿?快说说!”
程清禾赶紧岔开话题,目光落在屏幕里的美甲上:“你这指甲也太闪了吧!选的什么款式啊?看着怪精致的。”说着还抬手指了指窗外,“对了,这边还下着小雨呢,凉飕飕的,幸好我带了外套。”
安逸立刻被勾起兴致,对着镜头转了转手腕:“就是最近超火的碎钻款呀,配我这肤色绝了!等你回来也给你安排上~下雨啊?那海边会不会冷?你可别感冒了!”
程清禾忍不住笑了笑,摇摇头:“我从不做美甲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往栏杆外探了探身,雨丝更细了,“冷倒是还好,穿了外套挺暖和的,就是这雨下得没个停,出门都不太方便。”
安逸拍了下脑门,笑着接话:“可不是嘛!你这钢琴家的手多宝贵,哪能用来做美甲遭罪~ ”说着往镜头外瞥了眼,“我先继续做美甲了,这会儿还不太方便!”
挂了视频,程清禾回房从行李箱,拿出那本带锁的软皮日记,她抽出身旁的钢笔,在书桌前坐下,翻开扉页便顺着思绪写起来——记抵达民宿的傍晚,记海边漫上来的雾,记偶然遇见的林屿,也记刚才和安逸叽叽喳喳的视频通话。
没堆砌心里的乱,只平铺直叙捋着这些天的事,那些缠在心头的迷茫,好像随着笔墨落在纸上,悄悄松快了些。写了两页,她合上本子把笔别回封面夹层,刚想歇一歇,喉咙忽然发痒,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没等多久,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她应声开门,就见民宿阿姨端着个冒着热气的水杯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刚才听见你咳嗽,想着海边凉,给你煮了杯姜茶,驱驱寒。”
阿姨把杯子递过来。她接在手里,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闻见浓郁的姜香混着淡淡的甜。抿了一小口,甜辣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漫,慢慢裹住了发紧的胸口。她抬眼看向阿姨,阿姨正笑着摆手:“趁热喝,喝完身子暖,咳嗽也能轻些。”
程清禾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是陌生人毫无保留的善意,原来治愈不必刻意寻找,就藏在这样突如其来的温暖里。
喝完姜茶,程清禾把杯子洗得透亮,放回厨房的碗柜。刚转身,就看见阿姨坐在院子的竹椅上择菜,竹篮里的青菜带着新鲜的湿意,她笑着招手:“丫头,来看看我种的薄荷,喉咙不舒服就摘两片泡水,清清爽爽的,比吃药舒坦。”
她顺着阿姨指的方向走去,院子角落的薄荷长得泼泼洒洒,绿油油的叶片沾着细碎的光,风一吹,清冽的香气扑了满脸。她蹲下身,轻轻掐了两片最嫩的,指尖刚离开,就见叶片又挺了挺腰,透着股韧劲。
回房找了个玻璃杯,温水倒进去,薄荷叶慢慢舒展开,像刚睡醒的模样,清苦的香气漫出来,冲淡了刚才喉咙的干涩。她坐在书桌前,看着水里浮动的绿,翻开日记添了一句:“姜茶暖腹,薄荷清心,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合起本子,她换了双软底鞋下楼,走到阿姨身边:“阿姨,我帮你择菜吧。”阿姨立刻往旁边挪了挪,递过一捆青菜,竹篮的纹路硌着掌心,带着质朴的实感:“正好我一个人慢悠悠,有你搭把手快多啦。”
她坐下,学着阿姨的样子,捏住菜根轻轻一扯,带着泥土的根须脱落,再把菜叶上的杂质理干净。重复的动作简单又专注,耳边是阿姨絮絮叨叨的家常,说着说着就绕到了海边的渔民身上:“前阵子有个老渔伯,出海遇上小风浪,渔网缠在了礁石上,浪头拍得船直晃。旁人都说‘丢了网算了’,他偏不,坐在船边慢慢解,解了两个时辰,硬是把渔网完整收了回来。”
程清禾手里的动作没停,就安静听着,择完最后一把菜,阿姨从兜里掏出个红得发亮的番茄,塞到她手里:“自家菜园种的,刚摘的,很甜。”
程清禾咬着番茄,酸甜的汁水裹满舌尖,忍不住弯了弯眼:“好久没吃过这么浓的番茄味了。”
阿姨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瞧着她,目光软得像海边的云:“看你瘦的,可得多吃点扎实的东西,长点肉才好。我家闺女跟你差不多岁数,在外头工作,也总不好好吃饭,每次视频都见她脸小一圈,我这心也跟着揪着。”
说到女儿,阿姨的眉头轻轻皱了皱,指尖下意识理了理竹篮的边缘,语气里裹着藏不住的心疼:“你们这些孩子啊,总把自己绷得太紧,饭都顾不上吃。”
程清禾把剩下的番茄攥在手里,——被人当成孩子一样念叨着吃饭的事,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她轻轻“嗯”了一声,攥着没吃完的番茄,指尖贴着暖软的果皮,心里忽然轻轻沉了一下——阿姨的念叨像团温温的云,轻轻裹住了藏在心底的褶皱。她想起自己的母亲,头像还灰着躺在微信黑名单里,上次说话是去年冬天,一句“你这病就是闲的”,让她丧心了沟通的**把人拉了黑。同样是母亲,一个在千里之外揪着女儿的不好好吃饭,一个在列表里沉默着,连句“好好吃饭”都没再讲过。这点落差像细沙,悄悄落进心里,让刚才的暖意裹了点涩。
她正走神,阿姨已经拎起竹篮起身,拍了拍围裙上的碎叶:“对了丫头,这附近巷子里有个扎染小铺子,老板是个手巧的姑娘。要是这两天雨总不停,你待着闷得慌,就去那儿玩玩—
她眨了眨眼,把那点涩意轻轻压下去,扯出个浅淡的笑:“好,等雨小点儿我就去看看。”
阿姨笑着摆摆手往厨房走,背影裹着烟火气:“记得早点去,老板姑娘下午四点就收摊啦!”
程清禾站在院子里,把最后一口番茄塞进嘴里,她摸出手机,指尖在黑名单那栏停了停,最终还是按灭了屏幕——
第二天清晨,雨果然小了些,变成细密的雨丝。按着阿姨指的路往巷子里走。扎染铺藏在老房子的拐角,木门上挂着块蓝白相间的布帘,推开门就闻到淡淡的靛蓝染料香。
老板是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笑着递来一块方方正正的白布和几捆棉线:“随便扎就好,想怎么绕、怎么系都成,染出来都是独一份的。”
程清禾坐在小桌边,指尖捏着棉线,没多想章法,只凭着心里的感觉缠绕——有的地方缠得松,有的地方系得紧,像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缠好后放进染缸,看着白布慢慢吸饱染料,从米白变成浅蓝,再到深青。
等把布捞出来,解开棉线的瞬间,她忽然笑了——布面上晕开不规则的波纹,松线的地方是浅蓝的云,紧线的地方是深青的痕,像海边的浪,又像藏在心里的起伏,乱中带着莫名的和谐。姑娘帮她把布晾干,她小心翼翼地叠好,收进随身的包里。她拐出巷口,这时雨已经停了,热闹的声气就裹着甜香撞过来——是海边的市集开了,彩布棚子像打翻的颜料盘,在老巷里铺出一片暖融融的烟火。
她循着香气走进去,竹筐里的蜜橘黄得透亮,纸包裹着的洋甘菊沾着晨露,连风里都浸着柑橘香与草木香的软。走到草编摊前时,她脚步顿住了:木架上,一顶米白色宽檐帽斜搭着,帽檐宽得能拢住半寸光影,边缘的毛边带着草木的野气;旁边的咖啡色挎包松松垮垮,帆布纹理里浸着干草晒透的暖,敞口刚好能装下自己的小背包和雨伞。
摊主阿婆笑着把物件递过来:“这俩是一对儿的,你试试。”她把帽子扣在头上,帽檐垂下来,刚好遮去晃眼的光;对着摊边的铜镜一瞧,帽檐衬得她脸色软和,付了钱,她攥着半袋蜜橘、抱着一捧洋甘菊往回走。帽檐滤过的光落在鞋面,挎包里的扎染布贴着后背,温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