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排球部的宫兄弟好帅……”
“赞同!北前辈那种很稳重的类型我也——啊对了,还有角名同学……”
在稻荷崎,自告奋勇报名排球部经理的女生们,大概或多或少都抱有这种想法:作为经理,近水楼台先得月,和成员们来一场甜蜜的校园恋爱……之类的。
我并没有讽刺的意思,毕竟“美是比任何介绍信都有力的推荐”——亚里士多德说的。
大家理所应当地会向外貌优越的人靠拢,追逐美丽渴望美丽,而稻荷崎排球部也确实帅哥云集,连身高都是拔尖的,女生们会冲着这点去再正常不过。
这就导致刚入学时,经理的入社申请书几乎比球员的还要多。经过筛选,留下的只有两个人。
我的名字就在其中——我并没感到意外。
再怎么说,高中运动社团的经理都还是有经验者优先比较好。小学和初中可以用来积累经验,但高中的全国大赛以及赛事强度要远远超过之前,没有经验的经理会让自己和球员都很麻烦吧。
我毕业于北川第一中学,初中三年来一直都是排球部的经理,被选中似乎是在情理之中;而另外一个女生则曾是某个足球部的经理,虽然不是排球部的,但也算是矮子里面的高个了。
当时得知,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经理时,我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经理要做的事太多太杂。稻荷崎高中是老牌排球强校,虽然球员都经过严格选拔,即便加上二队,人数也不超过二十,但工作量仍然繁重。
经理越多,分到每人手上的工作就会越少,也就能更轻松一些。
可惜的是,刚过完头一个月,另一人便退部了。
她给出的原因都是“高中学习任务繁重,目前还是想以学业为主”,是挑不出错的理由。
不过我想,应该还有些其他原因吧。
据我所知,她其实一直暗恋队里的二传手,也就是排球部最受女生欢迎的宫侑。
熟悉之后,她曾私下里跟我说过,她就是因为宫侑才决心加入排球部当经理的。
“初中毕业后,我本来死活都不想再加入运动社团……但没想到碰见他了。”
她说这话时,脸上带着暗恋中少女的羞涩,连名字都不好意思直说,一律用“他”来代替。
而她跟我说自己打算退部时,表情则是截然相反的落寞。
大概是暗恋落空了?我这么猜测,不过也不惊讶。
宫侑同学,染着一头看上去像轻浮男的金发,但在恋爱这方面的要求似乎相当高。
开学以来,在他储物柜里待过的情书,不至于有几百但绝对有几十,但他一封都没拆开看过,统一交付给了垃圾桶。
放学后在樱花树下拦住他表白的人每星期都有两三个,也没见他多停留一会,敷衍一句“不好意思”后就会直接离开,具体的理由是“我不打算谈恋爱”“我有喜欢的人了”还是“阿治没谈我也不谈”“北学长说我年纪还小不许我谈恋爱”一般看他当天心情。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生才能让他春心萌动?偶尔我也会好奇,不过还没好奇到去特地询问的程度就是了。
我现在最关注的,是身为经理的日常工作——一个人负责整个部的后勤,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尤其是当部里有人气极高的部员时,我要面对的麻烦就不只有工作了。
2.
麻烦,如期而至。
除了常规的清洗毛巾、准备水和运动饮料、记录训练数据、管理器材、协助教练之外,最大的“麻烦”来源,正是那些人气球员的“粉丝”。
她们进不了排球馆——黑须教练在这方面的管理极其严格,非部员训练时间禁止入内,大概就是为了防止此类情况。
但这不妨碍她们在部活开始前、结束后,甚至是午休时间,精准地出现在排球部成员可能出现的各个角落。
而作为唯一能自由出入排球馆的经理,我,就成了她们传递“心意”的最佳媒介。
“拜托了!请把这个转交给侑君!”一个扎着可爱蝴蝶结的女生红着脸,把一封装饰精美的信塞到我手里,还没等我回答就飞快跑掉了。
“那个……治君在吗?这个点心……请帮我给他……”另一个女生期期艾艾地递过来一个精致的纸袋。
“北学长今天会来训练吗?这个护腕……”
上学下学,课间休息,甚至是有时我正抱着清洗好的毛巾走在回体育馆的路上,都会被突然拦下。
情书、手工饼干、能量饮料、手作小饰品……五花八门的东西被塞到我手里,附带的名字无一例外都是队里那几个“风云人物”。
一开始,我还会试图解释:“抱歉,部规规定不能代收私人物品,请直接交给本人或者……”但往往话没说完,对方已经双手合十,鞠躬恳求,留下一句“拜托了!同学!只有你能帮我了!”,然后迅速消失。
拒绝显得不近人情,收下又违背部规,更重要的是——非常耽误时间。
我成了一个人形快递驿站。宫侑的东西最多,其次是他的双胞胎兄弟宫治,北前辈的信件通常包装得更为朴素郑重,角名的意外不多,偶尔也会有给尾白和银结的。
双胞胎的储物柜紧挨着,每次我都要仔细区分“侑”和“治”,宫治收到的东西虽然比宫侑少,但往往更实用,大多是手作点心一类的。
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地放进他们各自的储物柜,成了我每日新增的、毫无意义却不得不做的任务。
……或许我该要求快递分拣员的工资。
宫侑对此的态度最鲜明——他拉开柜门,看到里面堆叠的信封和礼物,眉头会立刻拧成一个疙瘩,嘴里发出不耐烦的“啧”声,然后像清理垃圾一样,看也不看地全部扫进旁边一个巨大的纸箱里。
那个纸箱,仿佛一个专门吞噬少女心意的黑洞。
角名伦太郎则是一贯的懒散,他会慢悠悠地翻看一下,偶尔拿起手机对着某个包装特别夸张的礼物拍张照(我怀疑他有个名为“奇怪的礼物”的相册),然后一股脑塞进自己的包里,带去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北前辈会礼貌地全部收下,但我注意到他从未当场拆开看过任何一封,最终归宿大概也是某个角落。
宫治通常会挑出食物类的,拆开看看,看着能吃就留下,外形诡异的就顺手塞进旁边侑的柜子里。
至于我为什么会这么清楚——除了自己看到的,还有一些是送礼物的女生红着眼眶跟我诉说的。
其实我并没有很想知道……我一边腹诽,一边递给她们纸巾,可能还要接收她们坚持要接着送的告白礼物。
我难以拒绝诚恳的人,即使清楚那是个麻烦。
而这份额外工作带来的烦躁感,在某个训练日的下午达到了一个小高峰。
训练强度一如既往的大,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地板蜡的味道,球鞋摩擦地板的尖锐声响和排球有力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这些都是我工作中的背景音。
我刚刚记录完一组发球数据,正蹲在角落清点新到的功能饮料数量。因为搬运箱子,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马尾辫也有些松散。
其实我并不喜欢把头发扎起来,但如果你也要经常性跑东跑西,就能明白发丝黏在后颈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久而久之,高马尾便成为了我经常采用的发型之一——另一个是丸子头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我抬起头,宫侑就站在我面前,微微喘着气,金色的发梢被汗水濡湿,贴在额角。
他刚结束一组高强度的发球练习,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潮红,但眼神却有些……烦躁?或者说是审视?
他毫不客气地伸出手,直接从旁边敞开的饮料箱里拿起一瓶冰镇的功能饮料,拧开盖子,“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喉结快速地上下滚动。
冰凉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滑落一点,滴在汗湿的球衣领口。
“喂,经理。”他放下瓶子,用手背随意抹了下嘴,居高临下地看着还蹲在地上的我,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沙哑,语气却有种说不出的冲。
“你该不会……也是因为觉得谁的脸好看,才跑来当经理的吧?”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突兀地砸进了训练馆的喧嚣背景音里。虽然他的声音不大,但附近的几个人——正在擦汗的角名伦太郎、刚捡球回来的银岛结、还有正和宫治说着什么的尾白阿兰——动作都微妙地顿了一下,目光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我蹲着的姿势让我需要完全抬起头才能看清宫侑的脸,这让我感觉有点被动。
但我没有立刻站起来,只是平静地迎上他那双带着点挑衅和探究意味的琥珀色眼睛。汗水顺着他优越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只剩下远处球落地的声音和队员们的喘息。
我看着他手里那瓶明显少了一截的饮料——那是要按计划分发的训练补给品——然后视线重新落回他脸上,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嘈杂,传到他的耳朵里。
“宫侑同学,这瓶饮料,是登记在册的训练物资,不是你的私有物品。擅自取用,会影响其他队员的补给计划。另外,”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汗湿的球衣,“训练中途未经允许补充大量冰水,对胃不好,也容易影响接下来的状态。北前辈说过,训练期间一切补给要按规程来。”
我没有提那些情书,没有提他那些追随者,更没有回答他那个带着刺的、关于我动机的问题——那只会越扯越多,最坏的情况是发生争吵,耽误训练和工作。
我只是指出了他当下最切实的、不合规矩的行为,并且搬出了他最敬畏的北前辈。
宫侑明显愣了一下。他大概预想过我会慌乱否认、会害羞脸红、或者会像其他女生一样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唯独没料到我会如此冷静,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疏离,直接提醒他在违规操作,还附带了健康建议。
他捏着饮料瓶的手指微微收紧,瓶身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那点烦躁和审视迅速被一种更浓重的、类似于“被教训了”的错愕和不服气取代。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什么。
“侑,你又惹白河生气了?”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一种天然的稳定感。
闻言,我微微疑惑——哪来的“又”?这应该是我第一次“打”回宫侑的话吧?
说出这话的人是北信介前辈。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记录板,目光平静地扫过宫侑手里的饮料瓶,又落在我身上。
他的存在本身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宫侑下意识挺直背脊,脸上那点不服气也瞬间收敛了不少。
“北学长,我没有……”宫侑试图辩解。
北前辈没有看他,只是对我微微颔首:“辛苦了,白河。补充品清点完了吗?关于下个月练习赛的安排,有些细节需要和你确认一下。”
“是,前辈,清点完了,我马上整理好数据。”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不再看表情有些僵硬的宫侑,转向北前辈,“练习赛的安排,您请说。”
宫侑还站在原地,手里那瓶喝了一半的功能饮料突然变得有些烫手。角名在不远处举起手机,屏幕似乎正对着这边,镜头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
麻烦,果然是多种多样且无处不在的。但至少,我找到了暂时应对其中一种的方式——用规则和北前辈的权威,堵住那张说不出好话的嘴。
3.
北前辈要和我确认的练习赛细节并不复杂,主要是对手学校的信息、日程安排以及需要提前准备的物资清单。
我早已很习惯这种工作,手到擒来。
他条理清晰,语速平稳,交代完毕后,补充了一句:“白河一个人负责这些,负担很重。我会向顾问老师申请,尽快招募新的经理助理。在此之前,有任何困难,可以直接告诉我。”
“好的,谢谢北前辈。”
我认真记下要点,心里因为他的体谅而稍微松快了些。虽然招募新经理又是一轮筛选和适应期,但至少看到了解脱的希望——虽说不大。
一个学期即将过去,新加入排球部的那几人是什么性格,经理的工作有多么繁忙,大家已经都有所了解。
在有我这个快递驿站存在的情况下,很难想象还会有人愿意往火坑里跳。
——不,我不是说经理这个职位是火坑,也不是说排球部……总而言之,大概是这么一个意思。
回到场边继续工作,我能感觉到宫侑的目光时不时瞟过来,带着点探究和残余的不爽。
我若无其事地忽略掉。
角名伦太郎则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靠在墙边拉伸,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但我知道,以他的性格,刚才宫侑吃瘪的那一幕,很可能已经被他珍藏进手机里了。
训练结束的哨声响起,队员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开始做放松活动。我则马不停蹄地开始收拾场地:散落的球要清点数量后放好,用过的毛巾要收进篮筐,记录板要整理归档。
汗水浸湿的毛巾沉甸甸的,散发出浓重的汗味。这些也都是我要清洗的。
“白河,我来帮你收球吧。”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是一年级的银岛结。他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笑容却很有感染力,像只热情的大型犬。
“啊,谢谢银岛同学。”我有点意外,但还是心存感激地点点头。银岛总是很热心,是队里公认的好人缘。
“没事没事!你一个人太辛苦了!”他动作麻利地开始满场跑着捡球。
这时,尾白阿兰也走了过来,拿起另一个空篮子帮我收拾散落的毛巾。
“侑那小子,刚才说话不过脑子,你别往心里去。”他声音温和,带着点歉意,“他打球时脾气容易上头,对谁都那样,不是针对你。”
“没关系,尾白前辈。”我对他笑了笑,表示理解。
尾白阿兰是队里的主攻手,也是双胞胎的青梅竹马,性格稳重可靠,常常担任调和者的角色。
说真的,宫侑的质问并没有让我生气。冷静——甚至被人说过有点冷淡过头的性格,在我看来其实是我的优点之一,这避免了很多冲突的发生。
“不过,”尾白把一叠毛巾放进篮子,看向我,眼神温和中带着点鼓励,“你刚才应对得很好。那家伙,有时候就需要这样直白地提醒。”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北也看到了,他很认可你的处理方式。”
我微微一怔。北前辈的认可……这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毕竟,他是维系整个稻荷崎排球部严明纪律和强大实力的核心。
而且北前辈性格稳重,成绩优异,人品极佳,是我非常尊敬的人。
“谢谢前辈。”我由衷地说。
队员们陆续离开去更衣室。宫治走过我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我正在整理的记录板,没什么表情地开口:“那家伙(指宫侑)就是个白痴。”
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然后也离开了。
角名伦太郎是最后一个慢悠悠晃出去的,经过我时,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划了几下,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看好戏的弧度。
我合理怀疑,宫侑被我和北前辈“教育”的现场,此刻可能已经在某个只有排球部成员的小群里流传开了。
当偌大的排球馆只剩下我一个人,进行最后的检查和关灯锁门时,一种深深的疲惫感才席卷上来。
身体的劳累是其次,总会习以为常,更多是精神上的紧绷。一个人扛下所有经理事务,还要应对各种突发状况和人际关系,确实有些耗费精力。
关掉最后一盏灯,体育馆陷入黑暗,只有安全出口的指示灯散发着幽幽的绿光。我锁好门,抱着最后的记录本,走向更衣室准备拿自己的东西。
走廊里静悄悄的。月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刚走到更衣室门口,一个身影静静地立在门外,似乎在等人。
是北信介前辈。他已经换回了校服,身姿挺拔,月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北前辈?”我有些意外,“您还没走吗?”
“嗯,在等你。”他转过身,将手里的文件夹递给我,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是下个月练习赛的详细预算表和需要你这边确认的后勤保障清单。有些地方需要你核对签字。”
“啊,好的。”我连忙接过,心里有些佩服他的严谨,这么晚了还在处理部务。
“另外,”北前辈看着我,月光下他的眼神沉静如水,“今天宫侑的事情,处理得很好。作为经理,维持部内的秩序和规则是必要的职责。”
他的肯定简洁有力,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一个人很辛苦,但请再坚持一下。招募的事情,我会尽快落实。”
“是!我明白的,北前辈。”我握紧了手中的文件夹,尊敬的人的肯定让我感觉疲惫的身体里又注入了一股力量。
“我会努力做好的。”
他微微颔首:“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说完,便转身,步伐稳定地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月光里。
我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份还带着他指尖温度的文件夹。
心脏在安静的胸腔里,不受控制地、重重地跳了一下。
——话说,这是因为最近太累了吗?我是不是应该注意休息?但以前更累的时候也没有过这种情况……
我叹了口气。不管怎样,我还是想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
稻荷崎排球部,果然是个充满了挑战和……各种意义上“麻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