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外月暧暧,内室昧昧。
“阿烬、阿烬……”秋似酒连声唤着,用牙齿轻磨我的耳垂。
我急促地“啊”了一声,像被他摁下了一个按钮,我的心脏亮起来了,越来越亮,亮得发热,亮得我满身通明,让他得以摸清我身体的各处变化。
他用舌尖描摹我的耳廓,停顿时声音虚虚实实,我脑子便明明灭灭。
“阿烬,你很激动。”
“哈……秋似酒,你故意的……”
我半眯眼,抬手卡住他的后颈,稍微用力让他的唇离开我的耳朵。
他轻笑,“阿烬不喜欢吗?”
“我更喜欢这样……”我手下滑,滑过一道无水的渠,停在裂谷入口,暗示他我想干什么。
他说:“好。”
……
秋似酒的唇像打开的窗子,我一探秋色,舌雨淋漓。
等雨停,我的人间终于无法抑制日落,红云起伏,黄昏迭起。牙齿在唇上种月亮,月亮啊月亮滚滚,照沟渠。
而后,耳边传来一声声低沉的鸟鸣、被惊吓的鸟鸣、蛇在捕猎、蛇在归巢。见我的鸟,见他的蛇。
再晚些,我在他身上点起一盏盏吻模样的炊火,余烟袅袅。
……
秋似酒跨坐在我腿上,额头垂在我肩窝,汗打湿了布料,又蒸发成他热忱的呼吸。可汗愈发多了,顺着我的背直流而下,心一个重跳,后知后觉是他的泪。
我轻捧过他的脸,疚问道:“是太疼了吗?”
“……不……”
他眼中的蓝被泪稀释,模糊如雾里青山,他压低的眉和睫毛横成雨后发灰的岭。
褪了点色的秋似酒有着脆弱的美。
“那阿酒为什么哭?”
他只是摇头,眼神聚焦了又散,满脸的泪在月光下冷清清的,像突降的一场霜,唇发白,似被霜打得极可怜的青藤花。
他这模样看得我不禁心中酸楚,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伤心?正要问个明白,他手脚并用,紧紧地缠住了我,贴着我的耳朵,青藤花抖抖簌簌,如泣如诉。
他说:
“阿烬,漂亮的孩子总会有很多爱,分我一点好不好?”
他卑微的语气让我愣住,是因为身处弱势,才让他越发没有安全感吗?我轻拍他的背,哄道:
“好好,分你一点,别哭了好不好?”……只能一点。
“嗯……“
隐约听见他唤了我一声,不知是“烬”还是“镜”。
我停住手,“你叫我什么?”
他似乎没听见,继续说着,声音变得清晰又勾人:
“阿烬,我爱你。”
我没了追问他称呼的心思,低笑道:“那阿酒感受到我的爱了吗?”
“……嗯。”
……
我摸了摸他胳膊上包着伤口的纱布,雪白不见红,恢复得挺好,故意问他:
“怎么伤的?”
秋似酒的手握拳,像一个球形纽扣死死地系在床单上,半晌才答我:
“……一个敌人刺的……”
我不紧不慢:“喔?和我说说。”
他转动眼珠盯着我,蓝眼沸开了似的,月光照下来像氤氲的热雾,又像他的喘息。
“……他比我厉害……如果不是他手下留情……我早就死了……”
秋似酒倒是心知肚明……不对,怎么一提及镜,他的眼神变热切了许多?虽都是我,但他一见镜,送了他一瓶酒,而陆冬烬想喝他一杯酒都不肯……
不悦地问:“是男是女?”
“……男……”
“他为什么不杀你?”我冷下声音。
他拉过我的手,用侧脸讨好地蹭了蹭:“……阿烬……我不知道,别生气……”
指尖被蹭得酥软,“……我哪有生气。”
秋似酒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我自己为什么不杀他,吃自己的醋也毫无道理……但,还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他。
我伸出两根手指扮小人在他腹肌上跳格子,另一只手按了按他的伤口。
“呃——”他上身弹了一下,侧头咬唇,声音闷在喉间。
我笑:“力道重不重呀?”
“……阿烬,你问、问的是哪里?”他脸上满是隐忍。
“当然是伤口呀。”
“……不重……”
他闭上眼睛,仰起头,颈部要害露了出来,像是邀请,于是我受邀咬住他的喉咙:“阿酒,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嗯……”
我终于可以把他逼到崩溃了。
2
因多年的生物钟,早晨7点,我便睁了眼。枕边却不见秋似酒,但见床头柜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微黄液体,我不由得笑了,尝了一口,是蜂蜜水。
好甜,好像胸腔里跳动的不是心脏,是一颗灌浆软糖。
洗漱完,我喝着蜂蜜水下楼。秋似酒在厨房做早餐,食物的香味漫成一条透明的河,他在上游,我在下游。
昨晚,我折腾他到凌晨两点,尽管给他涂了药,但此刻他的侧脸还是有些苍白,让我心中不免生出愧意。我将玻璃杯放在餐桌上,走进厨房抱住他的腰。
“阿酒,对不起,我做得太过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别担心,我习惯了早起。”
锅里正在沸煮着白面,秋似酒拿筷子拨了几下,他嗓子有些哑,说得很慢,一字一句浸足了水蒸汽。
“家里只剩面和饭,阿烬,你吃面还是蛋炒饭?”
“当然和你吃一样的,”我答,又低声说,“很甜。”
“什么?”他偏头,脸撞上我的唇,继而笑了,正过脸,关了火。
“你是说蜂蜜水?”
“对啊,还是热的。阿酒,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醒呀?昨天也是。”
秋似酒往一个大碗里倒了半碗凉白开,再将面从锅中捞进碗中。瞳煮面也有这一步,他说过一遍凉水,可使面的口感变筋道。
“我不知道,冷了,就喝了再泡一杯。”
好一个喝了再泡……和瞳随身携带簪子一样朴实,那昨天他喝了多少杯呢?我收紧了手,说:“阿酒,你对我真好。”
他捞面的筷子顿了顿,说:
“阿烬,一件小事而已,你就觉得好,很容易被人欺骗。”
我在他耳边嘀咕:“我不管,你就是好、你就是好……”
他轻声笑了,拿过一个碗,从凉白开里捞出了大半碗面,拍了拍我的手问:“够吗?”
我点点头,他又说:“汤底在左手边锅里。”
“什么汤呀?”我松开他,拿过面碗。
“蛋花汤。”
秋似酒递给我一个汤勺,我接过,打开锅盖,热气横冲直撞,香了我满脸。微白半浓的汤,嫩黄的蛋花上缀着深绿色的葱。我吃了三年瞳做的菜,经验之谈,这汤底绝对美味。
同样是蛋,我想起我昨天半途而废的煎蛋,说好回来处理,可我却忘了。我舀着汤,不好意思地说:
“阿酒,昨天我煎的蛋……”
“我吃了,阿烬煎得很好,是我喜欢的溏心蛋。”
他边说,边端起我舀好汤的碗转身走向餐桌,声音坠在身后,像一串秋叶刀穗,金沙沙地、轻柔柔地。
果然和瞳一样傻。
我拿过另一个面碗,往里舀汤,说道:
“我没说错,阿酒果然很好。”
秋似酒走到了我身后,叹了口气道:“阿烬,我理应对你好,不必放在心上。”
“我当然要放在心上,”我转身吻上他的唇,“这是奖励。”
在面条结块之前,结束了这个吻。
在吻凉了之前,我尝了一口秋似酒做的汤面,如我所料,面条筋道,汤鲜美,恰似他本人——我同样尝过。
于是我夸赞道:“阿酒,真好吃。”
他用筷子拨动着面,汤乱了,笑起的唇像半圈涟漪。
“那我能不能应聘阿烬的私人厨师?”
我听出一半认真一半玩笑,咽下嘴里的面,松快地说:
“能啊,阿酒想要多少工资呀?”
“不需要工资,只要奖励,”他拿过我剩了半杯的蜂蜜水,大拇指摩擦了下杯口,“这顿早餐的奖励,阿烬,可以吗?”
“可以呀。”
我如是说,用眼神勾勒他露出的每一寸皮肤,每一笔都不可告人。
他喝下一口蜂蜜水,笑音浓烈:“确实很甜。”
3
早餐之后,我对着镜子揭下脸上的敷贴,已经消肿,只余了些红。
坐在沙发上,秋似酒给我涂药,“阿烬,脸上再涂一次,今天就能完全恢复。”
“嗯!”
我问他:“阿酒,这次我脸上涂完药,可不可以不贴敷贴呀?”
他滑腻的手指在我脸上抚过最后一下,“好,不贴。”
背上涂完药,秋似酒商量着对我说,想让我搬过来和他一起住,也有昨天的缘故,和他在一起更安全。我表示无异议,接着雀跃道:
“等我去上班就辞职!阿酒,你说好养我的,可不能食言!”
他嗓音宴宴:“永不食言。”
我高兴了一会儿,蔫下脸:“哎……辞职需要提前三十天申请,我还得干一个月。而且公司挺好的,辞职就马上走也太没人情味了。”
不去公司我怎么见瞳呢。
秋似酒沉思半晌道:“那阿烬就再上半个月的班。”
“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眸深笑浅:“阿烬放心,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那就劳烦男朋友保护我啦!”
我笑着将他扑倒,沙里淘金,灿灿金发被我堆在灰蓝色沙发上,我捞起一绺绕指柔。
“还要劳烦男朋友陪我回我家拿些换洗衣服呀。”
“好。”
窗外,湖里淘日,云蒸霞蔚。
我和他对视,眼里淘爱,他看向我的目光,金子一样柔软,有着太阳一般的温度。
几分钟之后,秋似酒开车带我去到我预备好的地址,朝华公寓。距离不远,路况畅通,半小时后就到了公寓地下停车库。
我与秋似酒乘电梯到六楼,最右边靠窗便是我的六零六房。这套七十平米单身小公寓,是我与瞳同居之前买下的住所。我让瞳提前打扫布置过,确保不会使秋似酒起疑。
我看向嵌在门上方的摄像头,红光一闪而过,“滴”地一声,面容识别成功,门开了一条缝,同时一道活跃的女声从镜头里传出:
“陆先生,早上好,两天不见,欢迎回家!”
“小E ,早上好。”
瞳布置得挺充分,还安装了我之前用的家居智能系统。能准确到天数,肯定找序帮忙调试过。
我推开门让秋似酒先进。屋内有些暗,客厅窗前拉上了一层带着椭圆形镂空的白色薄纱窗帘,投在地板上的太阳光斑温而白,像一片片梨花花瓣。
瞳来过,似乎他身上的梨花香还未散。
“陆先生!检测到室内亮度仅为室外的百分之五十,是否需要拉开窗帘?”
“拉开吧,小E。”
“好的!”
窗帘慢慢拉开——只见阳台边缘探出一双手,一个矫捷的身影翻了上来,悄然落地。
他还是来了。
我看了看客厅的方向,秋似酒还坐在沙发上等着我整理完要带走的衣物。将食指竖在嘴前,示意瞳不要出声。
隔着一道玻璃门和九步距离的空气,瞳的眼睛像两片雾中的竹叶,曲慢慢,绪远远,欲说还休。
他抬起右手点了点玻璃,我知道他的意思,朝他笑了笑,侧头给他看已经没什么大碍的左脸。
瞳在玻璃上摸了了几下,握住拳,表情隐怨,他用手语问我:
“为-什-么?”
因为我选择一错到底——这是昨天给我自己的回答,怎么能告诉瞳……
我用手语回他:“为-了-任-务。”
“你-骗-我!”
瞳重重地比划,带着控诉,下巴皱起纹路。最后一个动作却凝在半空,他似乎明白我只能给他这个答案,手捂住眼睛,颓败地低下头,黑发如野火过境烧成的一根根炭,将碎未碎,焦了日光。
我张了张嘴,慌忙向前,踏进了他的影子里,像一股浓烟,呛得我有些窒息。氧……我缺的氧,我颤抖着手拉开玻璃门,将瞳拥入怀中。呼吸着瞳身上的淡淡的梨花气息,我逐渐平静,轻声说:
“我没有骗你,我只爱你,瞳。”
瞳从鼻腔叹出一口气,“嗯”了一声。我嘴贴在他的耳侧,说:“今天不方便,我们到公司再说。”
他点点头,我放开手,他极轻地摸了摸我的左脸,从阳台翻身而下。
4
日光安静地晒着我,脸孔发热,这才惊觉,我不该这么失态,如果秋似酒闻声而来,撞见我和瞳会面,不知该怎么收场。
我提上行李袋走出卧室,却见秋似酒闭着眼睛侧卧在沙发上,枕着扶手,似乎睡着了。
将行李袋放到椅子上,我蹑手蹑脚地走近沙发,蹲下身看着他略显疲惫的脸,卧蚕发青,像两弯眼睛的海市蜃楼,看着我,叫我有些心虚。
我用手指梳了梳他的金发发尾,做了个“对不起”的口型。
我想着沙发睡久了会不舒服,便横抱起他,走进卧室放床上,脱掉鞋袜,扯开薄被盖住他的腹部。他真的累了,睡得很沉,否则以他的警觉力,任我动作放得再轻,也会惊醒他。
太阳自东向西,摩天轮一般安静地转着。
转到十二点,秋似酒才醒,我合上看了一半的书,朝他戏笑着招了招:
“呀,睡美人醒啦。”
他坐起来,手插进发间,睡眼半睁,睫毛懒懒地筛着饱睡的嗓音,一字一字颗粒分明:
“抱歉阿烬,我睡了很久吗?”
他的睡姿很安分,我放床上是平躺,他也就平躺到醒,后脑勺的头发有一部分压成了一片“金箔”,便有两撮支棱起来,像金茸茸的小耳朵,颇为可爱。
“对呀,好久好久。”
我随口回了句,从椅子上起身,手掌压了压他的“小耳朵”,他仰头看我,两勺眼睛温热的汤似的,要从眼框中漫出来,勾我去吮。
我伸出一根手指,从他的眉心滑下,滑过立挺的鼻,停在唇珠上,我说:“闭眼。”
他顺从地闭眼,我附身亲上他的左眼,说:
“真爱之吻。”
他舌尖舔了舔我的指腹:“阿烬,应该吻这里。”
我愉悦笑出声:“阿酒,要等下次喔。”
日上中天,飞流直下,溅了一屋子的光,他的声音便是一点光沫:“好,下次。”
考虑到秋似酒的身体,我本打算,中午两人就在外面吃些清淡的。可他却说,作为我的“私人厨师“,要尽职尽责。
买完食材回到别墅,他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午餐:清蒸鱼片、白灼秋葵、蟹黄豆腐、清炒山药和菌菇汤。
每一道菜足够合我口味,我吃得一点不剩,况且他是为我做的,我自然要捧场。后果就是肚子撑得极其难受,再加上缺觉,困意一齐涌了上来,我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阿烬,是我不好……菜做得过多。”
秋似酒喂我吃了一片消食片,我缠住他的腰靠在他怀里,眼皮不受控制地下坠,咕哝道:
“阿酒……阿酒……陪我睡觉……”
“阿烬,吃饱了就睡伤身,我们看场电影再睡好不好?”
他将我扶起,从水杯里倒出点水打湿手指,往我眼皮上敷了几敷,冷水的刺激让我清醒了许多。
“……什么电影呀?”
秋似酒笑而不语,遥控打开电视,快速调出一部电影播放。详情页显示,电影名叫《甜心先生》,是一部21世纪的……爱情片,不是我喜欢的影片类型。
我坚持看了一会儿,还是没能打消我的睡意,我靠着他的肩膀,频频打哈欠:
“哈……还要看多久啊……好困……”
“阿烬,就快了,再等等好不好?”他与我十指相扣,温和地说,“我有一句话想告诉你。”
“好吧……”
我好奇他想告诉我的话是什么,便撑着眼皮继续看。电影两个多小时,我看到最后,意识渐渐远去,屏幕上影影绰绰,只听得棕发绿眼的男主角说:
"You……complete me."(你……使我完整。)
声音很轻,语气很重,像三滴饱满的泪落在女主角眼里。然后女主角说,秋似酒也在说,声音合在一起,同样又轻又重:
"You had me at'hello'."(你打招呼的时候我就对你一见钟情。)
原来是这样的一句话,或许也适用于我。秋似酒长着一张注定被我喜欢的脸,是一个注定属于我的人。而注定,一个无法回头的词。
“阿烬,你听见了吗?”
他抱住我,我在暖意丛生的怀里速然睡去,甚至来不及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可惜、可惜……我注定无法给他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