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愈发滂沱,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清水河的水位明显上涨,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枯枝败叶,汹涌地拍打着两岸的水泥堤坝,发出沉闷的咆哮。
那座废弃的老石桥,孤零零地横亘在河面之上,连接着如今已鲜有人至的城西老工业区和对岸荒芜的田地。桥体是厚重的青石砌成,岁月和风雨在它身上刻满了斑驳的痕迹,厚厚的青苔沿着桥墩向上蔓延,像某种活物的皮肤。
秦屿川将车停在远离河岸的泥泞路边,和沈清弦一前一后,撑着伞走向石桥。雨水敲打着伞面,噼啪作响,四周除了水声,一片死寂。
越是靠近石桥,秦屿川越是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粘稠冰冷,呼吸都带着一股河底淤泥般的腥气。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配枪,那里面还塞着沈清弦给的紫色符纸,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沈清弦的步伐依旧从容,油纸伞在他手中稳如磐石。但他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此刻却锐利地扫视着桥面和四周,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两人踏上石桥。桥面的石板湿滑,缝隙里长满了顽强的杂草。桥不算长,但走在上面,却仿佛踏入了另一个时空,周围的雨声、水声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沈清弦在桥中央停住了脚步。这里,是桥拱的最高点。
"就是这里。"他低声说,声音在雨幕中显得有些飘忽。他收起油纸伞,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他的白衣和黑发,他却浑然不觉。
秦屿川看着他,没有催促。
沈清弦闭上双眼,双手在身前结了一个复杂而古朴的手印,指尖有微不可见的清辉流转。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念诵着玄奥的音节。
刹那间,秦屿川感到周围的温度骤降!不是体感的寒冷,而是一种深入灵魂的阴冷。桥下的河水咆哮声似乎变得更加清晰,甚至隐隐夹杂着一个小女孩凄厉的哭喊和挣扎声!
他猛地看向桥下翻滚的浊流,仿佛能看到三十年前那个惊恐无助的小小身影,在这里被无情地推落……
沈清弦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仿佛有电光闪过。他倏然转头,目光如炬,射向桥头一侧,那片半人高的、在风雨中剧烈摇晃的荒草丛。
"谁在那里?!"沈清弦厉声喝道,同时手腕一翻,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淡金色光芒自他指尖激射而出,直刺荒草丛深处!
"呃啊——!"
一声压抑的、非人的痛吼从草丛中爆发出来!那声音嘶哑扭曲,完全不似活人!
紧接着,一个黑影猛地从草丛中窜出!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人"!它周身笼罩在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气之中,只能勉强看出一个高大的人形轮廓。黑气翻滚,不断扭曲,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和怨恨的气息。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两个空洞的位置,闪烁着两点猩红暴戾的光芒!
它似乎被沈清弦刚才那一击激怒了,发出低沉的、野兽般的咆哮,裹挟着刺骨的阴风,朝着桥中央的两人猛扑过来!它所过之处,桥面上的积水瞬间结起一层薄薄的黑冰!
秦屿川浑身汗毛倒竖!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非人"的存在!巨大的惊骇瞬间攫住了他,但多年一线刑侦生涯锤炼出的本能,让他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作!
"砰!"
他拔出了配枪,却没有瞄准那黑影的要害——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那东西有没有要害——而是对着它前方的桥面,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雨天的石桥上炸响,打破了诡异的寂静。
就在枪声响起、枪口焰光闪现的刹那,塞在枪柄缝隙里的那张紫色符纸,骤然爆发出耀眼的紫金色光芒!那光芒并不扩散,而是凝聚成一道笔直的光束,如同利剑般直刺扑来的黑影!
"嗤——!"
紫金光束与浓郁黑气接触,发出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冰水般的刺耳声响!黑气剧烈翻腾消融,那黑影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痛苦的嚎叫,扑势骤然受阻,甚至被逼得向后踉跄了几步!它身上被紫金光束击中的地方,黑气明显淡薄了许多,露出下面更加扭曲、仿佛由无数痛苦面孔糅合而成的诡异本体!
有用!这符纸真的有用!
秦屿川心中巨震,但手上动作不停,枪口微移,死死锁定那个因为痛苦而更加狂躁的黑影。
"别用枪!浪费符力!"沈清弦的声音及时响起,冷静依旧。他一步踏前,将秦屿川隐隐护在身后,双手印诀再变,口中清叱:"敕!"
一道更加凝练、更加耀眼的金色符印凭空显现,带着煌煌正气,如同山岳般朝着那黑影镇压而下!
那黑影显然对沈清弦的力量极为忌惮,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畏惧,不敢硬接,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周身黑气猛地炸开,化作无数道细小的黑烟,朝着四面八方遁逃,瞬间便融入雨幕和荒草之中,消失不见。
桥上的阴冷气息和压迫感随之骤减。
只有桥面石板上,还残留着几缕正在缓缓消散的黑色痕迹,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焦臭味道,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并非幻觉。
秦屿川缓缓放下举枪的手臂,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紧握着枪柄的手心里也全是汗。他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他看向身前的沈清弦。白衣天师依旧站得笔直,只是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了几分,呼吸也略显急促。显然,刚才那短暂的交锋,对他而言也并非毫无消耗。
"那是什么东西?"秦屿川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怨煞。"沈清弦转过身,眉头紧锁,看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语气凝重,"不是普通的游魂野鬼,是被人用邪法,聚集了强烈的怨恨和戾气,炼制出来的害人玩意儿。没有灵智,只有杀戮和破坏的本能,而且极其凶悍。"
他顿了顿,补充道:"看来,偷走骨灰盒的人,不仅不想让我们找到真相,还想让我们死在这里。"
秦屿川的心沉了下去。炼制?邪法?这意味着,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可能还活着的、三十年前的凶手,还有一个懂得这些诡异手段的同伙,或者就是凶手本人!
"它还会再来吗?"
"暂时不会。它被我的符印和你的枪煞所伤,需要时间恢复。"沈清弦走到刚才黑影窜出的荒草丛旁,蹲下身,仔细查看。
秦屿川也跟了过去。
草丛被压倒了一片,泥泞的地面上,除了他们两人的脚印,还残留着几个模糊的、深陷的印记,不像是人的脚印,倒像是某种野兽的爪印,但更加扭曲,边缘还散发着淡淡的黑气。
沈清弦伸出食指,沾染了一点印记旁带着黑气的泥土,放在鼻尖轻轻一嗅,脸色更冷。
"有生人的气息残留很淡,但没错。是操控怨煞的人留下的。"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周围,"他刚才就躲在这附近,暗中操控那东西攻击我们。"
秦屿川立刻拿出手机,通知技侦部门立刻派人过来,提取这里的脚印和残留物痕迹,并进行追踪。虽然希望渺茫,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属于"活人"的线索。
"现在怎么办?"秦屿川看向沈清弦,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沈清弦视作了应对这种超自然危机的绝对主导。
沈清弦没有立刻回答,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雨水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顺着他精致的下颌线滑落。他闭目凝神片刻,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几秒钟后,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回殡仪馆,老馆。"他语气笃定,"那个偷骨灰盒的人,既然用邪法炼制怨煞,那他偷走囡囡的骨灰,绝不仅仅是为了藏起来那么简单。他很可能想利用她的尸骨和残存的怨气,做别的事情!"
"我们必须赶在他完成之前,找到他,阻止他!"
两人不再耽搁,迅速离开石桥,回到车上。秦屿川发动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突兀。他调转方向,朝着位于市郊的市殡仪馆老馆疾驰而去。
车内气氛凝重。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左右摇摆,刮开一片片水幕,前方道路模糊不清。
秦屿川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沈清弦,后者正闭目养神,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遮住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今天发生的一切,彻底颠覆了他的世界观。鬼魂,怨煞,符咒,天师这些只存在于志怪小说里的东西,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并且与他经手的命案紧密纠缠。
理性依旧在挣扎,但越来越多的证据和亲身体验,正将他强行拖入这个光怪陆离的深渊。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面对的是什么,他的目标没有变——查明真相,抓住凶手,维护正义。只是现在,这条路上,多了一个看不见的、充满危险的战场。
"沈清弦,"他忽然开口,声音在狭窄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谢谢你。"
沈清弦缓缓睁开眼,侧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丝浅淡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
"谢我什么?"
"刚才在桥上,"秦屿川目视前方,语气平静,"你挡在我前面。"
沈清弦轻轻笑了一下,重新闭上眼睛,语气带着点慵懒和理所当然:"收了你们局里的顾问费,总得干点活。再说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你可是我看上的人,哪能随便让那些脏东西碰了。"
秦屿川:"……"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轻微地晃了一下。
他抿紧嘴唇,决定不再接这个话题。这个沈清弦,正经不过三秒。
雨,依旧下个不停。车窗外是模糊倒退的都市风景,而他们的目的地,是那座存放着无数往生者、此刻却隐藏着更大阴谋的殡仪馆老馆。
前方的路,注定不会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