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风裹挟着栀子花的香气,从纱窗缝隙钻进来。沈莺悦坐在书桌前,指腹轻轻摩挲着钢笔上"沈记商行"的刻痕。这是爷爷用最后一枚银元打的钢笔,笔帽上还留着当年逃难时磕出的凹痕。
窗外的星空格外明亮,银河像打翻的珍珠匣子倾泻在天幕上。恍惚间,她看见爷爷躺在老藤椅上,蒲扇摇动的节奏和当年一模一样。"莺啊,"老人的声音混着蝉鸣传来,"你爸爸总说女子当老师最稳妥,可爷爷记得你三岁就会用算盘...但无论你是听你爸爸的话选择安稳过日子,还是重振我们沈家商行,爷爷都会为你骄傲。只要你好好读书,将来无论做什么都一定会成功的。"
钢笔在作业本上洇开一小片蓝晕。沈莺悦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爷爷带她去黄浦江边,指着对岸的灯火说:"那些亮着灯的高楼里,往后会有我们莺莺的一盏。"
楼下传来父母压低的交谈声。沈母正在熨烫明天要穿的的确良衬衫,蒸汽氤氲中叹了口气:"莺悦想读经济,不会是想着毕业出来再去创业吧?做个老师,天天和天真活泼的小孩子待在一起,不好吗?"沈父摘下眼镜擦了擦:"由着她去吧,这孩子骨子里流着沈家经商的血。"
青石板铺就的窄巷不过百步长,东头是沈家的小院,西头是陆家的小院。陆远洲正对着磁带录音机反复练习:"This is my dream..." 书桌上摊开着被翻烂的《商务英语九百句》,页边密密麻麻记着音标。他忽然停下来,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去年夏天,沈莺悦就是站在那棵树下,把写满经济学笔记的作业本塞给他。
"吃点西瓜。"徐静端着青花瓷盘进来,看见儿子嘴角的笑意。她轻轻带上门时,听见屋里又响起英语跟读声。黑白电视机正在播放高考专题报道,记者举着话筒说:"今年英语口试新增了商务情景对话..."
她坐在丈夫陆喆华的旁边,拿起水杯喝了口水,便感叹“我们的儿子真的长大了,都高考了,转眼就要离开我们到大学生活了。”
陆喆华笑着把头挨在徐静的肩膀上“孩子大了,辛苦你了。他出去了,你就更轻松了,我是恨不得他快些长大,别在我面前晃悠,把二人世界还给我。”徐静拍了陆喆远手臂一下,脸红红的说:“为老不尊。但是远洲想报读经济系,将来找工作会不会不太好啊?读建筑会好些吗?”
陆喆华揽住妻子的肩膀:"建筑系要下工地,经济系坐办公室,你选哪个?"见妻子蹙眉,他笑着摸出工作证,"放心吧,沈老爷子早说过,往后是'十亿人民九亿商'的年月。"
夜更深了。沈莺悦听见父母房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母亲又在整理那些发黄的病历。十七年前的那张诊断书上,"子宫摘除"四个字像刀刻的疤痕。她蹑手蹑脚走到门前,从门缝看见母亲正对着她百日照发呆,手指悬在照片上方,想摸又不敢碰的样子像极了平日里对待沈莺悦的态度。
钢笔突然在纸上划出长长的线。沈莺悦想起发烧那晚,母亲背着她跑过三条街去儿童医院。月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辈子那么长。
远处不知谁家的收音机在放《茉莉花》,悠扬的旋律飘过晾着蓝布衫的竹竿,掠过巷口乘凉的老人们,最后钻进两个少年的梦里。明天太阳升起时,录取通知书就会像蝴蝶般飞向千家万户。
而此刻,星河低垂,蝉声如雨。沈家窗台上的君子兰和陆家院里的葡萄藤,都在夏夜里悄悄生长着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