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是说书人口中的刀光剑影,是茶肆酒馆里经久不衰的谈资。那些闪耀的名字与传奇,构成了少年心中最初的波澜壮阔。
庙堂之上,有天乾皇帝钦点的“护国八柱”,每一位皆是能令一方天地变色的超绝高手。
柱首乾位,“贞元大师”祝修慈,武功深不可测,被誉为当世第一,其创立的贞元派更是高手辈出,为天乾皇室输送了无数武道精英,与皇帝陈斌更有莫逆之交。
而陈斌本人,昔年作为神月厉王镇守云襄道时,便以一手“落光流影剑法”杀得北蛮大周铁骑闻风丧胆,“玉面剑骨”之名,曾响彻边塞,震动江湖。
江湖之远,则有朔关道定边的“四帮”、西南敦灵道神秘诡谲的蛊苗“四恶”、肆虐天波、天泉的黑天匪“五霸”、雄踞永月道琅琊岛的“三圣”,以及灵苍道底蕴深厚的“五宗”……这些势力盘根错节,高手如云,共同描绘出这乱世江湖的波诡云谲。洛长离混迹市井多年,对这些名号早已耳熟能详。
而眼前这位挥手间取人性命、谈笑间掌控生死的“一枝花”祁文君,拥有如此骇人实力,绝不可能在江湖籍籍无名。
房间内弥漫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训练有素的侍从已无声地将三具尸体拖走,并迅速端上热气腾腾的香巾和熏香,试图驱散那令人作呕的气息。
祁文君慢条斯理地用香巾擦拭着指尖和袍袖上不慎沾染的血点,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些许尘埃。
“让诸位见笑了。”她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回洛长离等人身上,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些许插曲,不必挂怀。我们的交易继续。”
洛长离心念快转,看祁文君对“何晨光”三字的反应,只怕这位荆县司使与她之间,有着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
“按老规矩,想拿情报,需得过一局。”祁文君竖起一只手掌,五根纤细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指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白皙,“各自备好五千两银子的筹码,赌局直至一方筹码耗尽为止。若你们赢了,地图奉上,赢来的银子也归你们。”
“若是我们输光了呢?”夏渊忍不住追问。
“那便是血本无归。”祁文君红唇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届时,再想得到这张图,价格便是——五万两白银!”
“五万两?!”洛长离、夏渊和李晓月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数字对他们而言,几乎是天文数字。唯有陈琦婷依旧面色平静,对她而言,内府每月的用度便远超此数。
“莫说五万两,便是五千两也难凑齐啊。”夏渊面露难色,猛虎镖局正值扩张之际,银钱流转紧张,他虽想相助,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李晓月亦是眉头紧锁,归月军如今屯垦自足,军中所余现银并不多,如此巨款一时也难以筹措。
洛长离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的银票,心中一阵肉痛,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陈琦婷。却见这位“陈公子”正悠闲地把玩着折扇,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看来诸位是有些为难了。”祁文君将众人的窘态尽收眼底,眼中掠过一丝阴鸷,声音陡然转冷,“我倒有个折中之法——交出猛虎镖局此次押往灵泉县的镖物,这五千两筹码,我替你们出了。而且……洪江之上的恩怨,亦可一笔勾销。”
“果然是你雾鸦司!”夏渊勃然大怒,猛地站起,“我猛虎镖局与你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要坏规矩下此毒手!这趟镖乃是灵泉县道衙所托,你们就不怕引火烧身吗?”
“官府?”祁文君嗤笑一声,满是不屑,“少拿官府的虎皮来吓唬人。你应不应都无妨,猛虎镖局的车队一出城,我的人便可动手。算算时辰,此刻怕是已经得手了吧。”
“你!”夏渊额角青筋暴起,右手猛地按上腰间剑柄。
然而他手指刚触及剑柄,眼前一花,祁文君已如鬼魅般瞬身而至,一只冰凉的手如同铁钳般扣住了他拔剑的手腕。那看似随意的一按,却蕴含着千钧之力,让夏渊浑身气力一滞,动弹不得。
“猛虎镖局近年势头不错,夏家老大夏淳,也算个人物。”祁文君凑近夏渊耳边,声音带着蛊惑,却又冰冷刺骨,“这趟镖,便算我雾鸦司买下了。五万两白银,稍后奉上。日后两家合作,何愁不能在这白石县,乃至天泉道做大做强?”
她微微一顿,语气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只要猛虎镖局愿意并入我雾鸦司麾下的镖行联盟。”
说罢,她松开了手。夏渊只觉得手腕一阵酸麻,踉跄着后退两步,险些摔倒。
祁文君轻轻击掌,江管事应声而入,手中托着一个精致的木盘,上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厚厚几叠银票。
夏渊喘着粗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出来了,祁文君并非虚言恫吓,她是真有招揽之意。
如今白石县形势逼人,猛虎镖局单打独斗,确实已触及瓶颈,若再不寻出路,迟早会被更大的势力吞并。更何况,此刻若断然拒绝,激怒这位煞星,不仅镖局危矣,更会连累洛长离等人。
“此事……关系重大,我需与家父和兄长商议。”夏渊咬着牙,艰难地说道,“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是想要这张地图吧。”祁文君似乎早有所料,晃了晃手中的紫檀木匣。她的目光越过夏渊,最终定格在李晓月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剥开一切伪装。
“我潜龙会麾下,尽是纵横水上的好手,‘潜龙阵’更是精心演练,自认在水域之中难逢敌手。”祁文君的声音陡然转寒,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此次却在洪江之上,折了五十二名兄弟。猛虎镖局,绝无此等实力。”
她目光如冰锥,直刺李晓月:“还请归月军的李主帅,给我雾鸦司一个交代。”
身份暴露了?!李晓月瞳孔微缩,双手瞬间按上腰间双刀刀柄。
祁文君冷哼一声,屈指连弹,数块取自椅背的木屑如同被强弓劲弩射出,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取李晓月周身大穴。
李晓月临危不乱,双刀瞬间出鞘,舞动如轮,只听“当当当”一阵密集脆响,竟将那些蕴含强劲力道的木屑尽数格挡开来,刀光闪烁间,身形稳如磐石。
“脸颊带疤,善使双刀,英气逼人。”祁文君缓缓起身,眼中杀意凝聚,“大名鼎鼎的归月军主帅李晓月,竟敢只身进入我雾鸦司的地盘,这份胆色,令人佩服。真当我雾鸦司是聋子瞎子吗?”她说着,撸起左边袖袍,露出缠绕着绷带的小臂,以及那精心绑在指尖、连接着数柄寒光闪闪的轻薄飞刃的透明丝线。
“你想怎样?”李晓月毫无惧色,冷声回应。
“杀我五十二名兄弟,至少留下一臂,才勉强说得过去吧?”祁文君语气森然,“用你归月军统帅的一条手臂,来祭奠我那些兄弟的亡魂,这道歉,才算有点分量。”
“休想!”夏渊闻言,再也按捺不住,再次拔剑。
洛长离却一步踏前,将李晓月护在身后,朗声道:“洪江之上,那些水鬼,多半是我杀的。冤有头,债有主!”
“就凭你?”祁文君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左手随意一挥,那数柄飞刃如同拥有生命般,化作数道诡异的寒光,从不同角度刁钻地袭向洛长离。
李晓月心中大急,想将洛长离拉回,双刀疾舞格挡,却发现那些飞刃竟如同活物,灵巧地绕过她的刀网,目标直指洛长离周身要害。
“长离,接剑!”夏渊见状,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佩剑扔向洛长离。
洛长离接剑在手,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剑法章法,只能凭借本能将体内那股灼热的真气疯狂灌注于剑身,胡乱挥舞起来。
然而,正是这毫无章法的乱挥,竟引得真气外放,剑风激荡,形成一股灼热的气浪,阴差阳错地阻滞了飞刃灵动的轨迹,使其速度骤减。
祁文君脸色微变,左手五指如同弹奏琵琶般急速勾拉,透明丝线抖动,将那些飞刃瞬间收回。她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洛长离:“小小年纪,内力竟如此精纯雄浑?你师从何人?”
“哼!”洛长离见挡住了攻击,心中稍定,一股属于少年的傲气涌上心头,“我师傅可是天下第一!她的名讳,岂是你能随便打听的?”
“天下第一?”祁文君眉头一挑,“你是京畿贞元派的弟子?”
“贞元派算什么?”洛长离下巴微扬,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骄傲,“我师傅强多了!”
此言一出,陈琦婷和李晓月都有些忍俊不禁。祁文君更是被他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嚣张模样给气笑了:“好个狂妄的小子!你师傅便是如此管教你的?目无尊长,大言不惭!”
她朝洛长离招了招手,语气带着一丝戏谑,却又隐含认真:“你若能正面接我一掌而不倒,这地图我便白送给你。而且,我绝不再找李晓月的麻烦。如何?”
“此话当真?”洛长离心中一动。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洛长离心中忐忑。除了深不可测的师傅白曜,祁文君是他迄今为止遇到过的最强高手。自己虽有些奇遇,内力异于常人,但能否接下对方全力一掌,实在难说。
可若自己退缩,昭明姐便要断臂……祁文君武功高强,昭明姐绝非其敌手。
念头飞转间,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洛长离把心一横,眼中闪过决绝之色,竟是不退反进,大喝一声:“来吧!”主动踏步前冲,右掌凝聚全身功力,率先向祁文君拍去!
“有胆色!”祁文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赞赏,不闪不避,白皙的右掌轻飘飘地迎上。
双掌相交,并未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反而是一声沉闷如击败革的声音。两人身形同时一震,竟僵持在了原地。
以两人掌心交汇处为中心,一股无形的气旋骤然生成,席卷整个房间,吹得烛火剧烈摇曳,桌布翻飞,陈琦婷的儒衫下摆和李晓月的发丝皆被激荡扬起。
然而,这平衡仅是刹那。洛长离只觉一股阴寒霸道、却又绵绵不绝的恐怖内力,如同决堤江河般沿着手臂汹涌袭来。
他咬紧牙关,拼命催动体内那股灼热的真气与之抗衡,臂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衣袖瞬间被外泄的真气撕裂成缕,整条右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紫青肿胀,皮肤表面更是渗出细密的血珠。
“长离!”李晓月看得心惊肉跳,想要上前相助。
祁文君眼中寒光一闪,左手微动,那几柄飞刃再次弹出,这一次却并非攻向要害,而是灵巧如蛇,瞬间缠绕住李晓月的手腕脚踝,丝线上传来的诡异力道让她浑身一麻,竟被死死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洛长离看得分明,心下更是骇然。祁文君的内力不仅深厚,而且操控入微,自己五脏六腑已被那阴寒掌力震得如同翻江倒海,喉头不断涌上腥甜,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和那口灼热的真气死死支撑。
“还不松手?”祁文君见他如此顽强,心中亦有些诧异,掌力稍稍回收三分,“你的右臂已然废了,再强撑下去,神仙难救!”
就在洛长离意识即将被剧痛和内力反噬淹没的瞬间,他丹田深处那股一直蛰伏的灼热气流,仿佛被彻底激发,如同火山喷发般,以前所未有的势头轰然奔涌而出。原本已经麻木失去知觉的右臂,骤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麻痒与剧痛。
“呃啊——!”
洛长离猛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脑海中闪过白曜平日的点滴教导,下意识地按照某种玄奥的路线,将体内所有喷薄欲出的灼热真气,不顾一切地尽数逼向右臂掌心。
“嗤——!”
祁文君脸色骤变,她只觉得对方掌心中传来的不再是顽抗的内力,而是一股纯粹到极致、狂暴到极点的灼热。
那热度竟瞬间穿透她的掌力防护,让她掌心传来一阵钻心的灼痛,甚至隐隐闻到了皮肉焦糊的气味。
“嘭!”
一声闷响,气劲炸开。祁文君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蛮横无比的灼热巨力震得向后连退三步,方才稳住身形,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好恐怖的爆发力!
而洛长离则在那股力量宣泄出去的瞬间,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眼前一黑,软软地向前倒去。
一道青影闪过,陈琦婷竟比离得更近的李晓月更快一步,伸手扶住了即将瘫倒的洛长离。
“吃了。”她语气依旧平静,动作却不容拒绝,将一颗黄褐色、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丸塞入了洛长离口中。
“喂!你给他吃什么?!”李晓月被飞刃所困,焦急喝道。
祁文君鼻翼微动,嗅到那药香,再看到药丸外形,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那是京中仁元堂独有的顶级疗伤神药“照天归元丹”,价值连城,即便以她的身份,手中存量也极其有限。
“呵,好小子,倒是艳福不浅。”祁文君语气复杂,随手将那只紫檀木匣抛给刚刚挣脱丝线束缚的李晓月。她走到洛长离身边,蹲下身,不顾他衣衫褴褛,伸手捏了捏他那条本该骨骼尽碎的右臂。
触手之处,肌肉饱满,骨骼完好,甚至……隐隐散发着一种新生的活力,仿佛刚才那紫青肿胀、濒临崩溃的状态只是幻觉。
“照天归元丹虽有奇效,却绝无这等瞬间续筋接骨、催发生机的神效……”祁文君收回手,看着昏迷中眉头紧蹙的洛长离,眼中首次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叹,“此子……究竟是何怪物?看来假以时日,这天下武林之巅,必有他一席之地。”
李晓月接过木匣,确认地图无误,深吸一口气,对着祁文君抱拳道:“多谢祁当家守信。”
祁文君站起身,拍了拍手,刚才的灼烧处还有些刺痛。她恢复了那副慵懒中带着威严的姿态:“地图是给了,但我还有三个条件,需李统帅应允。”
“请讲。”
“第一,彻底剿灭黑天匪。你们归月军兵强马壮,做此事比我们这些藏身暗处的势力更为合适。待我查明其总寨所在,自会派人将情报送达。”
“剿灭黑天匪,本就是我归月军目标之一。此事,我应下了。”李晓月点头。
“第二,有空之时,我会亲自前往你们归月军的南凌县大本营瞧瞧。希望届时,能由李统帅你,亲自作陪。”
“祁当家若肯大驾光临,是我归月军的荣幸,自当隆重接待。”
“第三嘛……”祁文君目光再次转向被陈琦婷扶着的洛长离,眼中闪烁着一种发现稀世珍宝般的光芒,语气带着玩味与势在必得,“我看上这小子了。不知李统帅,可否忍痛割爱呢?”
“绝对不行!”李晓月想也不想,斩钉截铁地回绝,语气之坚决,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她上前一步,与陈琦婷一左一右,隐隐将昏迷的洛长离护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