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吟 第25章 天机图的线索

暮色渐合，猛虎镖局门前灯笼高悬，投下温暖的光晕。

洛长离随着引路的武师，一只脚刚踏过那高高的朱漆门槛，身后便传来一声极轻、却清晰无比的呼唤：

“长离。”

声音清冷如玉磬，在这喧嚣初定的傍晚格外分明。

洛长离脚步一顿，心头猛地一跳，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一路上，师傅白曜沉默得如同雪山之巅的孤影，此刻这声呼唤，竟让他生出一种受宠若惊的悸动。

他倏然回头，只见白曜静立在街角的阴影里。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早已将那一头标志性的银丝尽数盘起，藏于宽大的斗笠之下，垂落的轻纱长及腰际，将她周身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然而，那份超脱凡俗的气质，却如同幽谷兰息，依旧引得偶尔路过的行人侧目探寻。

洛长离快步走近，两人默契地转入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深处。

“师傅，您找我？”他轻声问道，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一层隔绝了视线的面纱上。

白曜刚欲开口，却透过薄纱，望见了少年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带着炽热温度的期待。

她微微一顿。

“师傅。”洛长离鼓起勇气，脸颊有些发烫，声音却异常坚定，“您……能把面纱摘了吗？”

“为何？”面纱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因为……因为我想看看师傅。”洛长离只觉得脸上更热，却梗着脖子，将心底最直白的念头说了出来，“光是听着声音，总觉得……不够真切。”

白曜似乎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微不可闻，仿佛融入了晚风。她抬起莹白如玉的手，指尖轻轻勾住面纱边缘，缓缓将其撩起，随后摘下了那顶宽大的斗笠。

霎时间，仿佛月华破开云层，清冷绝艳的容颜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洛长离眼前。

银白的长发虽被绾起，却更衬得她颈项修长，肌肤胜雪。那双璀璨的金瞳在渐暗的天光下，犹如蕴藏着星河碎冰，深邃而冰冷，此刻正静静地望着他。

洛长离只觉得呼吸一滞，连日来奔波战斗的疲惫、心底那些莫名的焦躁与纠结，竟在这一刻奇异地烟消云散。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纯粹而明亮的笑容。

白曜看着他这毫不设防的欢喜，金瞳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她移开视线，望向巷口那片被夕照染红的天空，声音低沉而缥缈：

“金粉凝霜镜里秋，韶华似水不堪留。”她语速缓慢，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疲惫与告诫，“我蹉跎岁月，身心早已如同槁木，不知何时便会彻底凋零。长离，你前程远大，切莫……沉溺于一些虚无缥缈的幻念之中。”

“师傅是枯木，那我就做那春雨，让枯木逢春！”洛长离猛地摇头，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与炽热，“师傅身体有恙，我就算倾尽所有，踏遍四海，也一定要找到治好您的办法！”

他说着，甚至撸起袖子，展示着自己紧实的手臂线条，脸上洋溢着混合着担忧与决心的爽朗笑容：“所以师傅更要加紧教导我才是。最好……最好是寸步不离地教，这样我才能尽快学好本事，才能真正保护师傅啊！”

这番近乎耍赖的直言，让白曜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她那总是紧抿的、线条完美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细微的弧度，周身的冰冷气息仿佛被春风拂过，悄然化开了些许。她抬起手，屈指不轻不重地弹在洛长离的额头上，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嗔怪的语气：

“油嘴滑舌的孽徒。武学之道，贵在专精与领悟，岂是依靠寸步不离就能速成的？你若真心求教，随时都可，谁又能拦得住你？”

“嘻嘻。”洛长离捂着被弹的额头，却笑得更加开心，“那师傅可要说话算话，别再像……嗯……像幽魂一样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怪吓人的。”

“嗯？”白曜眸光一凝。

洛长离立刻意识到失言，赶紧捂住嘴巴，只露出一双无辜又狡黠的眼睛。

玩笑过后，白曜神色一正，恢复了一贯的清冷：“言归正传。你可知，猛虎镖局此次押运的，究竟是何物？”

“肯定不是船上那几十石粮草。”洛长离也收敛笑容，压低声音，“但于公于私，我都不好直接询问夏家兄弟。”

“那位夏茂镖头，甫一入城，便匆匆集结人手秘密出城，可见此镖关系重大，甚至不容片刻耽搁。”白曜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我先前已有猜测，方才码头混乱之际，我趁机探查了他们秘密携带的镖货……应是一块天机图。”

“天机图？！”洛长离失声低呼，又立刻捂住嘴，眼中满是震惊，“怎么会……是哪位雇主？既是如此重要之物，为何不亲自来取，反而要假手镖局，冒险走这危机四伏的水路？”

谜团如同夜色般层层笼罩下来，洛长离眉头紧锁，陷入沉思。潜龙会不惜出动大批水鬼精锐，在洪江险段悍然劫镖，目标恐怕也正是这天机图。

“天机图乃祈禳族不传之秘，每一块都凝聚着先人无尽的智慧与机缘，寻常江湖势力绝难知晓其存在与价值。”白曜分析道，目光锐利，“而夏茂此行匆忙前往的方向，根据其准备的车马物资判断，应是灵泉县无疑。”

洛长离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抬头：“师傅，您是说……这天机图，很可能是天乾朝廷所求？！”

白曜微微颔首，印证了他的猜测：“你在白石县行事，少不了猛虎镖局的助力。方才我未曾直接出手夺取，亦是顾及于此，不愿让你过早与他们交恶。”

她重新戴上斗笠，轻纱垂下，再次将惊世容颜隐藏于朦胧之后。

“夏茂已然出城，事不宜迟。天机图关乎重大，绝不能落入天乾朝廷之手。”

话音未落，她身影已如一缕轻烟，随风而动，瞬间便消失在巷尾的黑暗之中，身法之快，仿佛融入了夜色。

洛长离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咂了咂嘴，心下暗忖：这等来去无踪的绝顶轻功，说什么也得找个机会让师傅传授才行。

只是……想到方才师傅那清冷绝尘的模样，再联想到她此刻正为了夺取天机图而亲自出手，洛长离心头不由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如此美丽端庄、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尊，居然要去“抢”人家的东西……这画面，真是既违和又让人忍不住心生期待。

他甩甩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在镖局武师的引领下，步入了宴客厅堂。

厅内灯火通明，气氛热烈。李晓月与依旧作男装打扮的陈琦婷同坐一席。主位上是少主夏淳，他身旁除了兴致勃勃的夏渊，还坐着一位扎着双圆髻、眼眸灵动的少女，约莫十三四岁年纪，正好奇地打量着进来的每一个人。

见洛长离到来，夏渊眼睛一亮，立刻起身迎上，亲热地揽住他的肩膀，朗声笑道：“洛兄！听我三叔说了，你们是归月军的好汉？”

洛长离看向李晓月，见她微微点头，便知身份已然通过气，于是坦然抱拳：“归月军，洛长离。”

“好！我是夏家老二，夏渊！”夏渊用力拍了拍他的背，随即指向主位，“这位是我大哥，夏淳，字元朴。这位是我小妹，雅凝。”他笑着解释，“我们夏家没那么多迂腐规矩，女子亦可豪气干云，所以我把小妹也叫来见见世面。”

夏淳闻言，眉头微蹙，略带责备地看了夏渊一眼。夏雅凝却噗嗤一笑，嗓音清脆：“二哥就是这样，爹爹在家时也总说他。”她说着，目光悄悄在洛长离身上停留片刻，圆圆的脸蛋泛起一丝红晕，随即起身，姿态优雅地行了一礼，展现出良好的家教。

“家父押镖北上未归，家母居于老家。淳不才，代长辈在此，恭迎归月军诸位英雄莅临敝镖局，更感激诸位日前在洪江之上，对三叔及镖局弟兄的救命之恩。”夏淳举起酒杯，言辞恳切，一饮而尽。众人纷纷举杯回应，洛长离以茶代酒。

饮罢，洛长离放下茶杯，看向夏淳，问出了关键问题：“元朴兄，贵镖局此次押镖，以粮船为掩护，行踪理应隐秘。为何潜龙会的水鬼能精准地在洪江必经险段设伏，且出手狠辣，志在必得？莫非……贵镖局与雾鸦司之间，曾有过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过节？”

夏淳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据我所知，并无宿怨。此次押镖，雇主是永月道望崖县的一位大主顾，托我们将一重要物件护送至灵泉县道衙，报酬两千两白银。按江湖规矩，我们不曾，也不能打听镖货的具体详情。”

此言一出，洛长离、陈琦婷与李晓月交换了一个眼神，神情皆凝重了几分。

“既是与官府相关的镖货，我们更是不敢怠慢，这才用粮船掩人耳目，取水道以求快捷。”夏淳眉头也皱了起来，“我也实在想不通，雾鸦司的潜龙会为何会突然对我们下手，而且如此兴师动众。”

“看来，问题的关键，还是出在这批镖货本身。”陈琦婷摇着折扇，语气平静，“这雾鸦司在白石县，当真如此势大，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

夏淳叹了口气，面露无奈：“公子有所不知。白石县势力盘根错节，而雾鸦司，无疑是其中最深不可测的一股。明面上，他们做的是情报买卖，但生意早已渗透到此地各行各业，根深蒂固。不瞒诸位，就连白石县的司使大人，当年能坐上这个位置，据说也少不了雾鸦司在背后的银钱打点与势力运作。”

“何止！”夏渊愤然接话，拳头握紧，“白石县三大镖局、四大行会、六大船帮，还有那些数不清的小帮小派，有几个能和雾鸦司彻底撇清关系？论水上功夫，他潜龙会是厉害，但我们猛虎镖局的走船武师也不是泥捏的！这次他们不顾江湖道义，公然劫镖，这笔账，我迟早要跟他们算清楚！”

洛长离见状，笑着缓和气氛：“夏渊兄，经此一役，潜龙会在洪江折了将近五十名好手，可谓元气大伤。说起来，你们猛虎镖局在水上的威名，只怕要更上一层楼了。”

李晓月与陈琦婷闻言，也微微颔首，目光略带赞许地看向洛长离。若非他与白曜在江上力挽狂澜，他们此刻恐怕早已葬身鱼腹。

“厉害！真是厉害！”夏渊朝洛长离竖起大拇指，由衷赞道，“早就听说归月军英雄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听说你们前些日子还攻打过灵泉县？那里可是有朝廷的重兵驻扎啊！甚至还……还把那位天乾的公主给掳走了？”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兴奋与敬佩，“这事闹得整个天泉道的官员都鸡飞狗跳，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坐在一旁的李晓月，闻言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陈琦婷，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陈琦婷面不改色，只是淡淡地耸了耸肩，用折扇轻轻敲了敲掌心，语气漠然：“什么公主不公主的，不过是庙堂之上的傀儡罢了，有何稀罕。”

洛长离将话题引回正轨：“实不相瞒，我们此次前来白石县，正是想通过雾鸦司，打听一些紧要情报。不知元朴兄，可否告知接触他们的门路？”

“此事不难。”夏淳答道，“城中大小十二家赌坊，至少有十家背后有雾鸦司的影子。离我们镖局最近的天财赌坊，便是他们一个公开的情报交易点。”

“我带你们去！”夏渊立刻自告奋勇，拍了拍胸脯，“长离兄你有所不知，这雾鸦司的规矩古怪得很。凡是想和他们交易情报的，都得先和他们赌坊里坐镇的高手赌上一局。赌资，便是购买情报的报酬。赢了，情报拿走；输了，不仅钱财两空，往往还会被羞辱一番。”

洛长离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而又无奈的苦笑。他很不愿意承认，昔日在灵泉县码头挣扎求生的日子里，确实没少在那些鱼龙混杂的赌坊里打杂跑腿，耳濡目染之下，对各种赌术门道也知晓不少。难道……昔年为糊口而窥见的旁门左道，今日竟要派上这等用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