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吟 第22章 吻

天泉道四通八达、繁华忙碌的水道，最近流传着令来往船家胆战心惊的传言。

夜晚的江底，潜伏着一条蛟龙，专门袭击来往商船，生吃人肉，数以百计的水手葬身江底。

那些商船满载的货物，也不翼而飞。

当地船帮人心惶惶，联名上书官府治理，此时正逢朝廷钦差南下，灵泉县大变，各县司使不想引火上身，均毫不作为。

贾家被查封，天泉道商会领头人的位置突然空缺，蛰伏已久的巨头们蠢蠢欲动，不少人打着蛟龙的幌子，公然劫掠友商货船，斗争激烈。

月下的洪江，本应是渔火点点的宁和画卷，此刻却化作了修罗屠场。

传说化为了可怖的现实——那条只存在于船夫醉语中的“蛟龙”，正撕裂着洪江的夜晚。巨大的货船在它面前如同孩童的玩具，船壳被狰狞的利爪轻易撕开，冰冷的江水咆哮着涌入船舱。水手们的惊呼与哀嚎，在浩荡的江风中显得如此微弱。

白曜带着洛长离如飞鸟般掠上剧烈倾斜的甲板时，映入眼帘的正是这般景象。

“点灯！把所有火把都燃起来！”洛长离临危不乱，夺过身旁一名吓呆的水手手中的火折子，奋力掷向那死死钉在船舷上的巨大黑影。火光划破黑暗，精准地撞在那“龙爪”之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藉着这跳跃的光影，洛长离瞳孔骤缩，厉声大喝：“是铁铸的假爪！水下有人操纵！不是真龙！”

这一声如惊雷炸响，让恐慌蔓延的人群瞬间找到了主心骨。几位老船公率先反应过来，嘶哑着指挥：“快！堵住缺口！快！”

然而，船体的倾斜已无可挽回。更多的铁爪如同来自幽冥的触手，带着刺耳的摩擦声，狠狠抓扣住船身各个部位。江水疯狂倒灌，货船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们还在水里！”洛长离心急如焚，抢过一支火把，扑到船边，目光如炬，在漆黑汹涌的江面上疯狂搜寻。

“长离！这里！”李晓月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力竭的喘息。只见她单手死死托着已然昏迷的陈琦婷，另一只手在冰冷的江水中拼命划动，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

洛长离毫不迟疑，抓起一卷粗重的麻绳，系上铁钩，运足臂力猛地抛去。

绳索破空。然而，一道黑影竟比绳索更快。一名刺客如同鬼魅般从水中跃起，刀光一闪，麻绳应声而断。

紧接着，更多的刺客借着铁爪绳索，如履平地般蹿上甲板。他们**上身，肌肉虬结，手持淬毒短刃，眼神凶戾，见人便杀，瞬间便有十数名水手倒在血泊之中。

“货物带走！人，一个不留！”首领的声音冰冷无情。

一道白影动了。

白曜甚至未曾完全出剑，只是信手挥出那截柔软的麻绳。绳索却如同拥有了生命，化作夺命的毒蛇，在空中发出尖锐的嘶鸣，瞬间洞穿了那名斩断救援绳索的刺客胸膛。

刺客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血洞，轰然倒地。其余刺客皆被这神乎其技的手段震慑，攻势为之一滞。

“硬茬子！结潜龙阵！”首领见状，厉声呼哨。

刺客们训练有素，闻令即退，如同潮水般纷纷倒跃入江。

“师傅，我助你！”洛长离抢步上前。

“无妨，快去救人。”白曜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独自立于船头，衣袂飘飘，面对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背影清瘦却如山岳般坚定。

洛长离鼻尖一酸，不敢耽搁，立刻将带着钩爪的麻绳再次掷向水中挣扎的李晓月。

这一次，再无人能阻拦。李晓月抓住绳索，死死缠住自己和陈琦婷。洛长离以桅杆为轴，将两人小心的拖回即将沉没的甲板。

而此时，江面再起波澜。数十只铁爪如同蜂群，从不同角度射向白曜，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白曜眸光一凝，腰间长剑终于铿然出鞘，此刻真如秋夜寒光，潋滟生辉。只见一道璀璨的剑弧划过，叮当之声不绝于耳，那数十只精铁铸造的利爪竟被齐根斩断，纷纷坠地。

刺客首领骇然失色，还未及反应，白曜足尖轻挑，一只断裂的铁爪如流星般激射而至。首领慌忙举刀格挡，“铛”的一声巨响，佩刀脱手飞出。他眼中刚涌起绝望，更多碎裂的铁爪已呼啸而来，瞬间将他钉死在甲板上。

江底操纵机关的刺客显然被激怒，更多的铁爪如同蝗虫过境，密密麻麻地扣住船体每一寸木头。

“拉！”水底传来一声沉闷的号令。

恐怖的撕裂声响起。巨大的货船在这非人的力量下，如同纸糊般被硬生生扯开。龙骨断裂，甲板崩碎，木屑横飞。

白曜身影如仙，在崩解的船只残骸间轻盈起落，剑光挥洒，不断斩断试图纠缠的铁爪与锁链。但铁爪无穷无尽，她的立足之地越来越小。

水中刺客趁机发难，淬毒暗器如雨点般从竹筒中吹出，逼得她不断闪避，渐渐被逼向江心最湍急的漩涡。

终于，在斩落不知第几十只铁爪后，一口真气耗尽，白曜无可避免地坠入冰冷的江水之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她试图上浮，数名水性极佳的刺客却如附骨之疽般缠来，死死将她拖向黑暗的江底。

与陈琦婷等诸多月北人一样，白曜极不习水性。

意识开始模糊，冰冷的窒息感与寒毒带来的剧痛交织。往昔的画面碎片般闪过：璇玑塔底的孤寂岁月，流亡路上的颠沛流离，修炼时的痛苦煎熬……一种深沉的疲惫与解脱感悄然蔓延。

就这样放弃吗？神月已亡，故人皆去。这具被寒毒折磨的身躯，存在又有何意义？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刹那，一个急切的声音穿透冰冷的江水，模糊地传入耳中。

“师傅……师傅！”

是长离……

这个念头如同一点星火，骤然点亮了她沉寂的心湖。那少年顽劣的笑容，关切的眼神，还有这短短时日带来的、久违的生机……或许，活下去，并非全无意义。

紧接着，一双有力的手臂揽住了她下沉的腰肢。然后，一片温软覆盖了她冰冷的唇。一股带着少年气息的、温热纯净的空气，缓缓渡入了她几乎僵滞的肺腑。

如同枯木逢春，白曜的意识被强行拉回现实。唇上传来的触感清晰而陌生，酥麻、温暖，带着一种令人心慌意乱的悸动。她甚至能感受到洛长离小心翼翼的动作，和他传递过来的那份不容置疑的焦急与守护。

“噗哈！”

两人冲出水面，洛长离如同卸下千斤重担，大口喘息。他慌忙松开手，脸颊滚烫，语无伦次：“师、师傅！我……弟子冒犯！情急之下，唯有此法……我……”

白曜偏过头，剧烈地咳嗽着，江水顺着银白的长发滑落。月光下，她的耳根染上了一层罕见的绯红，声音低不可闻，却清晰地传入洛长离耳中：

“无妨……多谢。”

短暂的尴尬被江风中残留的杀机打破。

“师傅，您踩着我！”洛长离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肩膀，“这江我熟得很！您尽管把我当坐骑，咱们去把那些藏头露尾的鼠辈揪出来！”

白曜瞥了他一眼，并未多言，足尖在他肩头轻轻一点，身形已如白云般飘起，稳稳立于洛长离头顶之上。

“师傅！能不能别踩头啊！这有损我男子汉威严……”洛长离嘴上抱怨，身体却已如游鱼般窜出。

“聒噪。”白曜足尖微旋，轻轻点了点他的头顶，语气中竟似含着一丝极淡的笑意，“指路。”

“得令！”

少年朗声应和，如蛟龙入海，在湍急的江水中灵活穿梭。白曜立于其顶，衣袂翻飞，手中秋水剑光华再起，每一次挥洒，都精准地指向黑暗江水中隐匿的杀机。

师徒二人，一上一下，竟在这修罗场般的江面上，化作了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向着剩余的敌人，席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