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吟 第11章 危机四伏

潮湿的甬道内，瘴气如灰色的薄纱，在火把跳跃的微光中缓缓浮动，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臭。红娘子柳红绡用布巾紧紧捂住口鼻，英气的眉头死死锁紧——身后传来的压抑咳嗽和沉重喘息声让她心焦，已有数十名归月军士脚步虚浮，面色在火光下透出不正常的青黑。这灵泉县的地下暗渠，其凶险程度远超预料。

许多士兵不得不拄着兵器，艰难地挪动步伐。柳红绡小心地搀扶起一名几乎要晕厥的士兵，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变得异常缓慢，绝望的气氛开始悄然蔓延。

就在这时，前方幽暗的拐角处，一个模糊的人影无声无息地映入她的眼帘。

“什么人？！”柳红绡瞬间警觉，一把将伤兵护到身后，另一手已按在刀柄之上，声音在狭窄的通道内激起回响。

“你们是……？”一个略显青涩却带着镇定的声音回应道。人影走近，火光照亮了一个背着竹篓的少年。篓子里盛满了某种红褐色的干枯叶子，正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微弱的清香，在这污浊的空气中宛如救命稻草。周围原本萎靡的军士们仿佛被唤醒了一般，不由自主地朝着香气的来源凑近几步——那异味竟让他们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减轻了不少。

“众军止步！”柳红绡并未放松警惕，反而“唰”地拔出腰刀，寒光映着她锐利的眼眸，“汝究竟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地？”

借着火光，洛长离得以仔细打量这位女将。她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带着逼人的英气，右眉中断处有一道细长的旧疤，却被巧妙地用胭脂描摹成一朵小小的红梅，宛如一抹刻意点缀、却又与她气质无比契合的战妆。她容貌中有三分女子的清丽，眉宇间却凝聚着七分男儿的刚毅与果决。身形虽略显消瘦，却挺直如标枪，盯人的目光如同出鞘的刀锋，刮得人皮肤生疼。

归月军中真是巾帼辈出！洛长离心中暗赞，他将竹篓轻轻放在地上，语气尽量显得诚恳：“各位好汉，我叫洛长离，原是灵泉县县衙工曹手下的一名小工……”

他心思电转，迅速编织着说辞：“我在此地，已等候诸位多时了！”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柳红绡虽然惊讶，但手中的刀微微放低了些许，审视的目光却未减弱。

“我是负责接应你们的人。”洛长离仔细观察着柳红绡的反应。果然，他猜对了，归月军此次潜入行动如此周密，在城内必然有内应策应。

“是穆老联系你的？”柳红绡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伸出一只手，“可有穆老的手书或其他凭证？”

穆老？归月军的高层？洛长离心中记下这个名字，面上却摇头道：“这位将军，如今整个灵泉县都在朝廷鹰犬的严密监控之下，我等接应义军，是提着脑袋干的事，又怎会将如此重要的凭证随身携带？穆老乃足智多谋之人，想必早已考虑到此节。”

“嗯……”柳红绡的手并未收回，眼神反而更加锐利，“可你一个半大少年，又是无足轻重的工曹小工，穆老行事何等谨慎，又如何会联系你，并将如此重任托付于你？小兄弟，并非我等多疑，实乃身负重任，不敢有丝毫闪失。”

就在气氛僵持之际，“哐当”一声极轻微的脆响，洛长离感觉屁股被什么硬物轻轻砸了一下。他下意识回头，发现自己脚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块温润的玉牌。

“这是……？”柳红绡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脸色顿时变得无比严肃，“小兄弟，此物……可否容我一观？”

“哦，好，好的。”洛长离弯腰捡起玉牌，递了过去。

那玉牌触手生温，晶莹剔透，质地极佳。上面雕刻的图案更是精美绝伦——一轮弯月居中，周围数只凤凰环绕飞舞，栩栩如生，每一片羽毛都清晰可见。

神月图腾的凤牌！这难道是师傅的随身之物？师傅将此物扔出是何用意？难道那位“穆老”竟也与白氏皇族有所关联？洛长离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

柳红绡双手捧着玉牌，仔细查验后，态度骤然转变。她双手将玉牌恭敬递回，随即抱拳致歉，语气诚恳了许多：“小洛哥，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我乃归月军统领柳红绡，军中兄弟也叫我一声‘红娘子’。此次奉穆老之命，潜入城中营救魏凌来大人和贾府众人，还请小洛哥为我们带路。”

“营救魏大人和贾府众人？！”这正合洛长离心意。

“正是！小洛哥有何疑虑？”

“没有！完全没有！”洛长离心中大喜，立刻将竹篓里的天香叶分发给众人，“此物名为天香叶，含于舌下，可解此地的瘴毒。”

药效立竿见影，归月军士的精神很快振作起来。洛长离凭借对地形的极致熟悉，带领众人快速向出口方向移动。想到救人的希望大增，他的脚步也不由得轻快了许多。

然而，就在即将到达一处出口时，洛长离猛地举起手，示意停止。整个队伍瞬间噤声，停滞在原地，只剩下污水流动的细微声响。

洛长离将手臂插入污浊的泥水中，泥沙仅仅没过他的小臂。他想起入口处那被轻易破坏、却异常坚固的新茬铁栅，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再次涌上心头。

这条通道是直通道衙和县衙附近的主要排水渠，为了尽快救人，他选择了这条最近的路径，并未多想。但按常理，这个季节的排水渠，水位至少应能没过他的大臂才对，为何突然退了这么多？

他指尖触及渠底，能感受到一种极其细微却密集的震动。同时，尽管大部分气味被浓烈的恶臭掩盖，他那常年在市井中磨练出的敏锐嗅觉，还是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淡薄却异常刺鼻的——火油味！

“退后！有埋——”他瞳孔骤缩，厉声警告！

但已经太晚了！

话音未落，尖锐的破空声已如疾风骤雨般袭来！渠道尽头黑暗中，无数箭矢闪着冰冷的寒光倾泻而下，其中更夹杂着几只燃烧的火箭！火星擦过浸满油渍的墙壁，瞬间燃起熊熊烈火，猛烈的大火顿时将归月军的队伍撕裂、吞噬！

数十名归月军士猝不及防，瞬间被射成了刺猬！柳红绡右肩一阵剧痛，已被一箭射中！她咬紧牙关，挥刀拼命格挡箭矢，将身边几名惊慌的士兵护在身后。

火光中，身披耀眼金甲、如同天兵下凡的卫士气势汹汹地压了过来，他们身后是密集的精锐弓弩手，进行着无情的火力压制。太子陈思衡被金甲卫士层层保护在中央，把玩着姐姐赐予的鎏金令牌，脸上带着得意又残忍的笑容。

“阿姐真是神机妙算！早就料到你们这群逆贼最爱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陈思衡声音尖利。他身边这两百金甲卫士，正是专职护卫皇宫、天策七卫中装备最精良、战力最强的天枢卫！他们精通各种兵器，擅长骑射步战，是真正的百战锐士，王者之师！

“众军听令！斩杀逆贼，一个不留！”陈思衡挥手下令。

天枢卫发出整齐的怒吼，如同金色的潮水般发起了冲锋！

全身精制重甲的卫士，对阵惊慌失措、大多只着布甲的归月军，战斗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利刃入肉声不绝于耳。归月军士兵一个个倒下，二百人的队伍转眼间已不足百人！

柳红绡在乱军中拼死力战，连续劈倒两名金甲卫士，但虎口已被震裂，右肩的伤口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半边战袍。两名卫士挺着长枪，踏着同伴的尸体再次朝她猛刺而来！她右臂剧痛麻木，再也握不住刀，“当啷”一声，腰刀脱手掉落。

千钧一发之际，洛长离如同疯虎般从斜刺里冲出，竟用肩膀生生撞向那两名全副武装的卫士！令人惊骇的巨力之下，两名金甲卫士如同被攻城锤击中，踉跄着向后倒去，连带撞翻了身后好几名同伴！

好恐怖的力量！柳红绡劫后余生，难以置信地看了洛长离一眼，她想拾起刀，但右臂已完全不听使唤。

“又是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小乞丐！”陈思衡一眼认出了洛长离，指着他尖声叫道，“给我抓住他！要活的！本太子重重有赏！”

顿时，数十道充满杀意的目光锁定了洛长离，更多的金甲卫士疯狂扑来！洛长离毫不犹豫，一把将几乎脱力的柳红绡横抱起来，转身就向着来时的黑暗渠道的深处亡命奔去！

地下暗渠的腐水渐渐漫至腰际，青苔滑腻得让人难以立足。身后，天枢卫的火把光芒晃动，箭矢不时嗖嗖射入水中，溅起带着血腥味的污水花。

洛长离只觉体内那股新生的真气奔腾不休，赋予他惊人的力量和速度，仅靠着蛮力在水中横冲直撞，竟一时甩不开追兵。

柳红绡伏在他肩头，右肩还插着半截断箭，失血过多让她意识模糊，她用微弱的声音挣扎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洛长离充耳不闻，只是拼命奔跑。当几支弩箭带着恶风即将穿透他后背时，几道细微的银芒从黑暗中后发先至，精准地击落了弩箭！

与此同时，冲在最前面的几名金甲卫士突然毫无征兆地身首分离，扑倒在地！这诡异骇人的一幕吓得后面的追兵骇然止步，不敢再贸然前冲。

洛长离趁机发力，在错综复杂的渠道岔路口不断拐弯，终于暂时甩开了追兵，来到了那处藏有他“宝贝”的砖墙附近。

他刚将柳红绡小心放下，翻找出几味止血的药材，正准备解开她的肩甲查看伤势，身后骤然传来一股冰冷的寒意。

“师傅！能麻烦您来处理吗？”洛长离瞬间起身后退，语速飞快。

柳红绡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竟直接自己伸手，“刺啦”一声扯开了右肩伤口周围的衣物，露出狰狞的箭伤和雪白的肌肤。

“婆婆妈妈的！我自己来！”

“女中豪杰，佩服！”洛长离立刻背过身去，不忘在背后竖起一个大拇指。

但柳红绡失血过多，手臂颤抖，尝试了几次都无法自行处理，额头上疼得满是冷汗。

“是毒箭。”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白曜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在柳红绡身侧。她伸出两根莹白如玉的手指，精准地点在箭伤周围的穴位上，微微运力，那截断箭竟被一股柔劲逼得倒飞而出！伤口处却没有鲜血喷溅，只是缓缓渗出紫黑色的毒血。柳红绡的脸色随之肉眼可见地好转了一些。

柳红绡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美得不像凡人、气息却冰冷彻骨的女子，内心骇然——这是何等精纯深厚的内力？简直已臻化境！

“毒素已侵入经脉，虽无性命之忧，但仍需静养数日，逼出余毒。”白曜淡淡道，随即话锋一转，“你方才所说的‘穆老’，可是名为白穆？”

“正是！女侠……认识穆老？”柳红绡拉好衣服，感觉右臂恢复了些许知觉，她忍着痛，郑重地向白曜抱拳行礼。“穆老乃我归月军元老，德高望重。不知女侠是穆老何人？”

“故人。”白曜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洛长离在一旁仔细观察着，这种担忧的神情，他只在当初自己练功出岔时见过。

“穆老……如今身体可还康健？”白曜的声音似乎比平时更低沉了一丝。

柳红绡苦涩地摇了摇头：“去岁年初，穆老便已卧病在床……如今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嗯。”白曜淡淡地应了一声，声音几不可察地微微发颤。她转过身，不再多问。

“对不起！”洛长离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向柳红绡请罪。

“小洛哥，你这是何意？”柳红绡吃了一惊，连忙用左手去扶他，“你在危难之中舍命相救，我感激你还来不及，为何要道歉？”

“都是因为我疏忽大意，才妄送了数百名归月军将士的性命！”洛长离语气充满了自责和懊悔。

“这如何能怪你？是朝廷走狗太过阴险狡诈，连这等隐秘之处都设下埋伏！”柳红绡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务之急，是设法救出魏大人和贾府众人。不知城外战局如何，我们绝不能拖了李统领的后腿。”

洛长离紧锁眉头，仔细回想着每一个细节。这埋伏安排得极其精妙，对方不仅对灵泉县的布局了如指掌，更是精准地预判了归月军的行动路线，才能将重兵提前安置在这致命的位置。自诩聪明的他，这次结结实实地吃了一个大亏，心中懊恼不已。

“既然如此，我们便反其道而行之！”洛长离的好胜心被激起，眼中重新燃起斗志，一个新的计划迅速在他脑中成形。

“计将安出？”柳红绡眼中充满期待，她已见识过这少年的胆识和急智，是个可以信赖的伙伴。

连一旁沉默的白曜也微微侧首，似乎在倾听。

“就算我们成功潜入县衙或道衙，也如同无头苍蝇，根本不知魏大人和贾府众人被关押在何处。”洛长离眼神闪烁，语速加快，“我有一计，或可打草惊蛇，让敌人自己暴露关押之地！”

“你是想在城中制造足够大的骚乱，然后观察守军的调动方向和布防变化，来判断最重要的关押点？”白曜清冷的声音响起，一语道破天机。

“不愧是师傅！比徒弟我聪明多了！”洛长离立刻鼓掌，脸上露出钦佩的笑容。

“聒噪！”白曜轻斥一声，但唇角却极轻微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那一瞬间的笑意，如同万里雪原中骤然绽放的一朵红梅，惊艳至极，竟让洛长离看得微微一呆，连柳红绡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你久居灵泉县，心思活络，想必早已选定下手之处了吧。”白曜的语气恢复了平淡。

“道衙官仓！”洛长离毫不犹豫地指向一个方向，“有一条隐蔽的岔路正好通往此处。我们即刻出发，去给朝廷的官老爷们，好好‘放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