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数到十,就去抓你们了。十、九、八……五四三二一!我来了。”男孩说。
“你赖皮,你数太快了!”第一个被抓到的小女孩不满地说。
“我才没有,我是数了十个数的。轮到你抓了。”
女孩面对着墙壁数了十个数,每一个都数得很慢。在大声的数数声中,混杂着脚步声、农具被碰倒和树叶哗啦作响的声音。
“我来抓你们了。”很快,两个躲在屋里的孩子就被抓到了,还有最后一个孩子不知所踪。
小女孩抬头,树上茂密的枝叶里,正藏着一个人。
“你下来吧。”
“我不下来,你没碰到我,就不算数。”
小女孩走到树下,挽起衣袖,开始爬树。
并不太粗壮的树干似乎晃荡了一下。
“我下来,我这就下来!”小男孩着急地说。
爬下树的小男孩不甘不愿地说,“你肯定偷看了,我藏得这么好,一般人是发现不了的。”
“哼,你爬上树的动静这么大,谁发现不了啊。”
“都怪你数得太快了,我都来不及藏好。”
“我数的可比你慢多了。”
“我不管,赖皮赖皮,你是赖皮,偷看赖皮。”
“你才是赖皮呢。”
“我才不是赖皮,你是奴隶,奴隶才是赖皮。”
“我不是奴隶!”
“你姐姐是奴隶,你就是奴隶。”
“我姐姐也不是奴隶,我姐姐是……”
要说的话似乎太拗口了,小女孩犹豫半天,才说出那两个字,“农奴。”
“农奴不就是奴隶吗,哈哈哈。”
“农奴和奴隶不一样!”
“农奴就是奴隶。奴隶,农奴,农奴,奴隶……”
“傻瓜,笨蛋,臭猪,再也不和你玩了。”
“谁稀罕和你玩啊,谁稀罕和奴隶玩啊。”
小女跑走了。在离家不远处的地方,擦了半天,把眼泪擦干净了。
“爱伦,你回来啦,怎么了,怎么眼睛都红了,衣服也脏了。”屋里的女人放下编到一半的篮子,走上前捧起她的小脸蛋。
“玩的时候,不小心把沙子弄到眼睛里了。”
“我来给你洗洗。”女人没有责怪,走出屋子舀了一盆水。
“我以后不和他们玩了,他们都太幼稚了。”爱伦说,“我想帮姐姐的忙,帮姐姐编篮子,我已经不小了。”
“不行,爱伦的手是用来写字的。”姐姐爱莎用手舀起一点水,细心地帮爱伦把指缝间沾染的土都洗去。“爱伦以后可是要去教会服侍女神大人的,可不能做姐姐的工作,不能做奴隶。”
“不是!姐姐不是奴隶!”爱伦斩钉截铁地说,“农奴和奴隶是不一样的。农奴不卖身,只是租借土地,然后偿还租金。农奴没有主人,是自由人。”
“对,爱伦学的真棒。”爱莎说,“这都是女神大人的恩典啊。因为女神大人的帮助,爱伦当年才能活下来;因为女神大人的引领,我们才能不必成为奴隶。”
“感谢全能慈爱的女神大人。女神大人爱世人,爱莎全心全意崇奉女神大人,全身全心献给女神大人。希望女神大人守护爱伦,祝福爱伦。”爱莎双手合十,默念到。
爱伦犹豫了很久,然后说,“女神大人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不直接让我们都有很多钱,有吃的,有住的,都过上好生活呢。”
“因为这是女神大人给我们的考验。只要全心全意地信仰女神大人,通过了这些考验,女神大人就会赐予我们美好的生活。”爱莎说,“爱伦以后可是要成为修女的,要相信、理解女神大人。等爱伦成为修女之后,咱们过上美好的生活了,住进宽敞明亮的房子,不必发愁一日三餐。这就是全知全能的女神大人为我们引领的路。”
说完爱莎开始了正式的祈祷。她朝空无一物的墙壁跪着,嘴里念叨着复杂而冗长的祝词。每天三次的饭前祈祷是爱莎的习惯。
爱伦把盆里的水浇到院外的田地里,外面这片不到半英亩的土地是爱莎租借的全部土地。在这不大的田地上还盖了一个小小的棚屋,这就是爱伦和爱莎居住的地方,夏天充斥着蚊虫,而冬天则非常寒冷。
现在土地上满是嫩绿的秧子,秧子底下、泥土里,埋着爱伦和爱莎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源——土豆。若是以前,只靠一块这样小的土地,一个没有力气的女子加上一个未成年的孩童,是不可能活下来的。但因为有了这种长得又快又多的作物,才让她们二人能独立地活下去,不必被迫成为奴隶。
“感谢生命女神的恩赐。”爱伦默默地说。
2
转眼间,爱伦已经十岁了。
冬季农闲之时,是村里的修道院选新的见习神官的时候。对于农夫来说,孩子能进入修道院,可比种田好多了。见习神官的日常工作就是辅佐牧师管理修道院,做些洒扫打杂的工作,然后领取工资。工作的年限长了,还有升为大神官的希望。
但进入修道院不是件容易的事,村里的小教堂不需要太多的人手,每隔两三年才会选一次。要求也很严苛,要从小在教会办的学校里学习、熟练运用文字、最重要的是要信仰虔诚。但信仰虔诚实在是难以看出的,若是靠村里的神父来挑选,最后只会选出最富有人家的孩子。
不过好在这件事是由附近的大教堂里的主教大人来亲自做的。爱伦在孩子群里等待,她心里没有什么底。虽然每日的祈祷她都认真完成了,论阅读和写作的能力她也是最好,但爱伦并不知道自己是否信仰虔诚。
主教看了看孩子们平时的作业,并问了一些问题。不过是一些关于教会常识和历史的简单问题,并不难回答。接着他让孩子们挨个进入教堂里的一间小屋。
终于排在爱伦前面的孩子出来了,她是哭着出来的。爱伦忐忑地走了进去。
“坐着吧,放轻松。”须发全白的主教平静地说。
爱伦并不敢轻易放松,这是关乎她和姐姐以后命运的大事。
主教指了指桌上摆着的一颗看起来已经干枯的幼苗说,“让它发芽。”
“主教大人,爱伦不太明白您是什么意思。已经枯萎了的幼苗怎样才能复生呢?”
“没有彻底枯萎,只是受了重伤,根须还活着。”主教说,“向女神大人祈祷,若是你的信仰够虔诚,女神大人就会降临奇迹。你们在书里应该也学了,祝福、治愈和驱散,这就是牧师要做的工作。”
我的信仰真的够虔诚吗?爱伦并不明白。但是,为了她和姐姐以后的生计,求您了女神大人,请将祝福降临在我们身上吧。
许久,干枯的苗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枯黄的样子。
“可以了,出去吧。”主教说。
爱伦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教堂。这么多年的学习,究竟有什么用呢。若是能早点去帮姐姐的忙,也能让姐姐不必那么劳累。
爱伦在村边徘徊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回家。姐姐兴高采烈地打开门,爱伦刚想说话,却发现村里的神父也在。
“抱歉神父大人,家里实在是什么都没有,不能好好地招待您。”爱莎捂住嘴咳嗽了两声。
“不必了。”神父说,“爱伦,主教大人选了你当新的见习修女。”
爱伦愣在了原地。
“谢谢神父大人!”爱莎急切地说,“爱伦,还不快谢谢神父大人。”
“不必了,不过你是农奴吧,按理说奴隶的孩子不应该成为修女的。”神父说。
“不是的!爱伦不是我的孩子,爱伦是我的妹妹。爱伦不是农奴,只有我是农奴。”爱莎慌乱地说。
神父的目光在屋内的各个角落扫过,缓缓地说,“这都是主教大人和女神大人的决定。既然女神大人选择了你,那你便是村里的见习修女了,明天就来教堂工作吧。”
“谢谢神父大人。”
神父走后,爱莎把爱伦抱在了怀里。
“为什么会选我做修女呢?”爱伦向爱莎解释了选拔时候的经历,她表现的并不好。
“这都是女神大人给我们的恩典!”爱莎兴奋地说,“是我们每日向女神大人祈祷,得到了女神大人的回应。”
爱伦心想,若是论虔诚,恐怕没人能胜过姐姐。
不过,别的孩子似乎也没能成功让幼苗复生。若是没有任何人通过最后一关,那最后选了她也是有可能的。
爱莎精心炖了一锅土豆,不过受食材所限,和平时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以后,我们就能吃到更美味的食物了。”爱莎幸福地说,“明天姐姐去买新鲜的蔬菜和肉,还有面包,我们吃大餐。以后咱们就能租得起更多的地,过更幸福的日子了。”
“姐姐,你的梦想太小了。”爱伦说,“若是我以后成了主教大人,姐姐就不用种地了,我们住在城里的大房子里,想吃什么吃什么。吃山珍海味,每晚还要泡澡,然后睡在那么宽的大床上。”爱伦用手比划道。
爱莎轻笑,然后轻咳了一声,“不行的,侍奉女神大人必须心身纯洁,不可贪图享受,不可心怀恶念,要以诚待人,以善待人,这是十诫里的训诫。还有……”
爱伦连忙点头,虽然她从未见过真正做到十诫的神官,但若是不应承爱莎,爱莎会讲起来没完的。
“姐姐,你的咳嗽又严重了,找神父给你看看吧。”
“不碍事。”爱莎说,“都习惯了,不影响身体的。”
为了节约蜡烛,吃完饭之后爱莎熄灭了蜡烛。爱莎和爱伦躺在单薄的床上,望着黑暗的房顶。
冷风从窗户的缝隙里灌进来,星光也透了一点进来。
爱伦抱住爱莎。幸福的生活会来的,总有一天她们能住到明亮温暖的屋子里。
3
有着高大穹顶的教堂里,装着精美的彩绘玻璃窗。外面的阳光很好,但能通过玻璃窗透进屋里的却很少,显得室内很是昏暗。
“神父大人,我可以领上个月、上上个月和这个月的工钱了吗?”穿着修女服的爱伦对神父说。
“村里这些个月的经营状况不太好,你也知道。”神父说。
爱伦叹了口气,见习修女的工钱比她想象的少很多。总堂发来的钱,被一层又一层地剥削,传到神父手里之后,再由他支配分发,变得少得可怜。有时甚至还会赊欠拖延。教堂里其它的神官都有钱,那只是因为他们本身就很有钱。
但爱伦真的很需要这笔钱。
“神父大人,求您了,给我一部分也行。爱伦真的很需要这笔钱,用来买姐姐和我过冬的木柴。”
“村里今年的收成不好,有多少村民不光没有过冬的木柴,甚至连吃的穿的都没有。教会必须救济村民。你身为修女,更应以身作则,心怀怜悯,遵守女神大人的训诫,不可贪图享受。”
可是这笔钱如果不给她,也不会到村民手里。不会变成面包和土豆,不会变成过冬的棉衣和木柴,只会变成奢华崭新的圣袍,变成柜子上高高摆着的收藏品,变成新的十字架,变成从未被翻开的镶金圣书。
她得不到,村民也得不到。爱伦明白这笔钱今天是要不来了。
结束了带领村民的礼拜之后,爱伦走到后门迎接爱莎。
爱莎的身体最近不太好,爱伦多次劝她不要再来教堂做礼拜了,但爱莎只会说,她作为修女的姐姐,是应该到场的。更何况,必须对女神大人虔诚。
回到小屋,爱伦去准备餐食。爱莎坐在床上,还是止不住地咳嗽。
爱伦取了一点木柴,从教堂偷偷带回来的土豆汤已经冷了,凝固成了块。
“不必热了,凉着也可以吃。现在还不太冷,省些木柴吧。”爱莎说。
“不行,姐姐从外面回来,必须得吃点热的暖和过来。”
爱伦把木柴一根一根地加进炉膛。家里剩下的木柴越来越少了,天气越来越冷,姐姐的咳嗽越来越厉害了。爱伦终于下定了决心,不论如何,也要把她的那笔工资要到手。
一礼拜后的一天上午,一封从附近的大教堂发来的信函投递到了神父手里。
“神父大人叫你过去一下。”一起工作的修女对爱伦说。
爱伦敲门。
“进来。”屋里的人说。
神父坐在高靠背的大椅子上,手里捻着一个信封。
“神父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神父拉开一旁的抽屉,从里面抓出一把银币,哗地一声扔到了地上。
“你的钱。”
“谢谢神父大人。”爱伦屈身跪在地上,把地上的硬币一枚一枚地捡进自己的荷包里。
“你要知道你是在谁手底下工作的。”神父说。
爱伦不发一言,默默地捡拾地上的硬币,每一枚硬币都能让姐姐多烧一天的木柴。有的硬币滚到了柜子底下,需要更低地躬身去取。有的滚到了神父的皮鞋旁边,爱伦也躬身去拿。在爱伦捡硬币时,神父一直冷冷地看着她。
爱伦终于捡完了所有的硬币,向神父告辞,关上了屋门。
爱伦走后,神父凝视着木门。良久,终于嗤笑道:
“奴隶就是奴隶。”
4
冬天终于过去了,爱莎的咳嗽也好了很多。但新的问题又显现出来。
去年,土豆出现不明原因的大片死亡,让许多农夫颗粒无收。又由于粮食减产,食物价格也水涨船高。许多人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而对于熬过冬天的人来说,这灾难还没有结束。一是土豆得病减产,使能用作种子的土豆块茎价格也大幅上升;二是,不知道今春播种的土豆,会不会还像去年一样,遭遇病灾的打击。
去年冬天,由于爱莎得病,没能在及时在土地里补种小麦挽回损失。而且就算当时补种了小麦,情况也不会好多少。她们身为农奴,要缴纳高昂的地租。小麦的产量比土豆低得多,还会耽误下一季土豆的播种,产量依旧是不够,依旧是无济于事。
爱莎向地主求情,宽限缴纳地租的期限。因为去年减产的情况是人尽皆知的,所以也得到了允许。只是代价是,下次收获时要交出更多的钱。所有的希望,只能寄托于今春的丰收。
爱莎跪在土地上祈祷。爱伦的心中充满了不好的预感,因为土豆的减产并没有找到原因,灾害依旧可能发生。但她们别无选择。
“女神大人,请您将恩泽降临在这片土地上吧,拯救我们,让我们能继续活下去。”
今春的雨水很合适,天气很不错。爱伦带领村民在教堂里祈祷,祈祷平稳的境况能持续下去。
但灾害还是发生了。嫩绿的芽探出土地,在风中快乐地摇曳着,却在某一天,宛如中了诅咒一般,开始枯黄死亡。
一开始时是几株、一小片,几天之内,就会蔓延到整片田地。
没有农活可做。可爱莎依旧跪在田边,一遍一遍地向女神祈求,祈求这些芽能活过来。爱伦摘下一些还未枯萎的叶子,叶子也是能吃的。
爱莎不愿意这样做。她认为这些芽还活着,如果足够虔诚地祈祷,它们就会复生,枝繁叶茂,在地里结出累累的硕果。
直到枯黄的叶子全部烂在地里,雨水浇灌发霉腐烂之后,爱莎依旧这样坚信着。
直到爱莎病倒在床上。
爱莎得的病,是从去年冬天开始蔓延的流行病。也许因为总是去教堂祈祷,接触到了同样因为染病而去教堂祈祷的村民;也许是因为爱莎长年的累疾从未被治愈,使得同种的疾病趁虚而入;也许是由于忧虑和悲伤……由于不能按时交出租金,她们的土地被收回。这意味着她们失去了大半的收入来源,和在那片土地上盖起的家。
爱伦把爱莎接进教堂,教堂里还有好几位同样患病的村民。
昏暗的教堂里,此起彼伏的咳嗽不止。没有药,也没有治疗可言,在这里的人只是等死而已。
每隔几天就有一个人离开这里。在牧师的主持下,举行简单的告别仪式,然后被埋入远离村庄的坟岗。
爱莎一般都是躺在床上,不发一言。某天她孤零零地坐了起来,上午刚有一人离开这里,现在教堂里只有她一个病患了。
“爱伦,抛弃我吧。”爱莎的声音十分沙哑。“你一个人也能活下去了,你已经长大了。最后一个人走了,下一个就该到我了。”
“爱莎,再坚持两天,只要两天就好。“爱伦喃喃地说,“再坚持两天,女神大人就会来救我们了。等你病好以后,我们就搬去城里住,爱伦在城里也一定能找到工作的。等我们有了钱,就买一栋暖和、宽敞又明亮的大房子,在浴缸里泡澡,然后睡在一张非常大的大床上……”
5
“村长,求您救救姐姐。”
“大人,求您救救姐姐。”
“求您救救姐姐……”
……
……
“神父大人,求您救救姐姐。”
“我救不了,只有女神大人才能救。”
“怎样才能让女神大人救我姐姐?”
“在克苏里城的大教堂里,有女神大人赐福过的药。”
“怎样才能得到女神大人赐福的药?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要得到它。”爱伦的眼里突然有了希望。
“只有两种人才能得到,一是女神大人虔诚的信徒,二是用钱买的人。”
“多少钱?”
“十枚金币。”
爱伦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了下去。
“神父大人,能不能……”
“不可能。我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钱给你。”
“神父大人,那您把爱伦买了吧。爱伦一年的工资是一枚金币,那么十枚金币应该还是能卖到的。”
“村长大人,求您把爱伦买了吧,只要十枚金币。”
“大人,十枚金币,买一个奴隶……”
……
爱伦在镇里的市场上叫卖自己,终于有人愿意买下爱伦,还愿意垫付十枚金币。
爱伦写信给大教堂,并且委托给最快的驿站。
爱伦回到村里,爱莎的病一天不如一天了,爱伦也只能劝爱莎,再多坚持两天。再多坚持两天,女神大人就会来救她们了。
爱伦回到村子四天后的早上,一个信使来到了教堂。他戴着信使的帽子,从成堆的信件里拿出一个盒子,亲手递给了爱伦。
精致的木盒里,放着一个小小的药丸。
6
爱莎吃下药之后,气色很快就明显好了很多。
下午,爱莎要爱伦带她出门看看,她已经很久没迈出过门了。但外面的风对于爱莎来说太大了,于是爱伦带着爱莎走在教堂的玻璃窗边。
教堂里,开着郁郁葱葱的花。而不远处的农田里,数不清的土豆苗腐烂在地里,如同它们的主人一样。
爱莎走了几步路就回去了。爱莎回到病房之后,病况却快速地急转直下。当天晚上,爱莎发起高烧,这不是病愈的征兆,却是死亡的征兆。
爱莎死了。
爱莎被埋在远离村庄的坟岗里。
下葬仪式很快就结束了。
这里离村子很远,离田地很远,离教堂很远,比她们曾经的家还要简陋得多。
又小又单薄的土堆里,埋着爱伦的妈妈。
爱莎不是爱伦的姐姐,是爱伦的亲生母亲。爱莎十四岁时生下爱伦,被赶出了雇主家。爱伦在旅途中生了重病,却幸运地在教堂里康复了。从那以后,爱莎便全身心地信仰女神。
爱莎为了爱伦隐藏身份,为了隐瞒爱伦私生子的身份,为了爱伦能摆脱奴隶的身份,不肯让爱伦叫一声妈妈。
“为什么,明明吃了女神大人的药,爱莎还是死了。”
“女神大人的药不会没有作用。药没有起效,原因只会有一个,那就是她的心不够虔诚,她的信仰是污浊的,女神大人才不愿帮助她。”神父说。
“爱莎是女神最虔诚的信徒。”
“因为她的心中有恶的种子,恶的种子使她发病,吸食了她的生命。被恶的种子侵蚀,从出生时就注定,而死亡才是解脱。”
7
买主带走了爱伦。
小镇地下卖场的仓库里,摆满了待售的商品。有珠宝、书籍、药剂,还有地契、宠物和奴隶。昂贵的放在精致的盒子或是笼子里,有人严密地看管;便宜的就放在一边,用铁锁锁好或是用铁链拴好。
随着拍卖会的进行,一件又一件的商品被拿出去,大部分又回到了仓库。因为这是一场在小镇上的巡回拍卖会,小镇里的人们没有多少钱,商品流拍乃是常事。
售卖爱伦的卖主把爱伦的价格定在了12金币,他并不心急,好不容易搞到的商品一定要有个心仪的价格他才会出手。
爱伦的目光定格在一个小木盒上。这个木盒在一众商品里并不起眼,只是被随意地摆在地上。但她有着爱伦熟悉的花纹和形状。
“请问,这个木盒的卖主是谁?”
“这里没有奴隶插嘴的份。”
“我想买下它。”
“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你一个奴隶哪有钱买这么贵的东西。知道这东西值多少钱吗?三十枚金币以上!你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钱。”
“这么一个小东西,怎么会值这么多钱。”
“这里比它小还比它贵的东西都多得多。”
“这是骗术吧。那么小的东西,怎会比一条奴隶的命值钱。”
“呵,命也有贵的和贱的。真不巧,这个盒子里装的就是一条命,一条达官贵人的命。一颗小小的药丸,就能让人起死回生。”
“是女神大人赐福过的药吗……”爱伦自言自语地说。
看守起了疑心,他把木盒子放到爱伦看不到的地方藏了起来。
“这个药是没有作用的,不要再卖它了。”爱伦说。
“不可能。”看守说,“这是货真价实的真货。是前不久刚从教会发来的、女神大人亲自赐福过的。女神大人的药是不会没有效果的,女神大人是不会出错的。”
不对。如果女神大人的药有效果,那爱莎怎么会死呢;如果女神大人没有错,那爱莎怎么会死呢。
爱莎是错的吗,爱莎的信仰是假的吗?
爱莎是不会错的,爱莎的信仰是真的。
爱莎是不会错的,错的只能是女神大人。
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药,也没有全能、无私又慈爱的女神大人。女神大人是假的,是个恶神,是恶人的帮凶。不然,为什么会眼睁睁地看着爱莎死去,却纵容恶人在世上压迫、欺瞒、凌辱、残害善良的人呢?
女神大人是个无恶不赦的恶神。
所有的神都是如此。
从来就没有善良慈爱的神。
后记
“女神大人赐福的药,四十枚金币,一次,两次,三次,四十枚金币成交!”
“纯洁美丽的修女,起拍价十二枚金币。”
“太贵了吧。”
底下的人窃窃私语,一个奴隶居然卖到十二枚金币。就算是修女也太贵了,更何况还不够好看。
眼看商品就要流拍,拍卖官为了多一点佣金,试图让爱伦表现一番,把自己卖出去。
“你说点什么。”
“喂,奴隶,说话啊!”
“女神大人是错的。”爱伦喃喃自语道。
“说的什么,听不清。”
“女神大人是错的,是无恶不赦的恶神。所有的神都是恶神,是恶人的帮凶,全能、无私、慈爱的女神,从来都不存在。”
“她在说什么啊?”
“她是不是疯了?”
“她不是修女吗?”
“怪不得被卖到这里。”
眼见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拍卖官连忙想让会场安静下来,可却无济于事。
“五十枚金币。”场下一人说。
会场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一个人从后台冲上来,冲到拍卖官耳边,向他提示了报价者的身份。
“五十枚金币一次,五十枚金币二次,五十枚金币三次,五十枚金币,成交!”拍卖官高兴地敲下了锤子。
看守神情紧张地看着爱伦。
爱伦换上了新的衣服,脚上的铁链也被解下,换成了手腕上的细银链和脖子上的项圈。
“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买我,我并不值得这么多钱,也不想再活下去了。”爱伦对买主说。
“为什么你会觉得你不值得五十枚金币,我倒是觉得我会赚大了。我是投资者,你知道最好的投资品是什么吗?是人。风险最大,但收益也最大。”
爱伦没有说话。
买主拿出一枚吊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魔法师的证明。”
“魔法不是由神赋予的,是由人自己习得的。不必等待那些所谓的神的怜悯。你想报仇吗?想要把那些欺骗过、欺负过、伤害过你的人都杀掉吗?只要学了魔法,什么都能办到。”
“魔法可以让人死而复生吗?”爱伦问。
“估计很难,但也许呢。”
“我能成为魔法师吗?”
“不要问我。这不是由我决定的,也不是由神或者其它什么人决定的,是由你决定的。”
“我要成为魔法师。”
“好孩子。”买主摸了摸爱伦的头,她看起来不比爱伦大太多,但却称她为孩子。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了,你必须听我的指示。我会教你魔法,至于能学会多少就看你的悟性了。明白了吗?”
“明白了,主人。”爱伦在说主人二字时还是迟疑了一下。
“既然明白了,那就在这张契约上按个手印吧。”
爱伦咬破手指,在羊皮纸上印下一个指印。
“我是你的什么?”
“主人。”
“你是我的什么?”
“奴隶。”
“奴隶应该怎么做。”
“听从主人的命令,不背叛主人。”
“契约成立。”
羊皮纸凭空燃烧,发出蓝色的火焰,迅速地化为了灰烬。
爱伦第一次见识到魔法的存在。
原来在她生活的地方之外,还存在着如此神奇的世界。
但再神奇美丽的世界,也不能给她带来幸福。
爱伦只想去爱莎活着的世界。哪怕没有宽敞明亮的大房子、没有可口美味的饭菜,只有四面漏风的小屋和日复一日的土豆,她也想和爱莎在一起。哪怕去做奴隶,哪怕失去自由,她也想和爱莎在一起。
还有好多事没为爱莎做,还有好多话没和爱莎说。
爱莎,这个害死了你的世界是错的,神是错的,他们是错的。
让一切回到正确上来吧。
这样我们就能在正确的世界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