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枝头雪消,屋檐下挂着的冰凌还剩下短短的一截,这是青蘅山下一个普通的小竹屋。
竹屋里一个男人正帮他的妻子盖上一床薄薄的被单,盖住四肢,也盖住头面。然后用竹席把她卷起,背起她,把她葬在竹屋的后面。
男人回到竹屋里,取了一壶酒,走出屋门,冲着天空泼去。酒尽了,男人提着酒壶转身走进了竹屋。
竹屋的角落里,躺着一只刚出生的小狐狸,它刚才一直安安静静的,连男人都快忘了它的存在。
男人面对着竹屋的墙壁站着,他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眼睛从黑色变成了如一汪湖水般的浅绿色,身上长出了白色的长毛。男人从用两脚站立变成了四足着地,现在已经不能叫他男人了,他是一只狐妖。
狐妖漠然地注视着角落里的小狐狸,这是他的孩子,但他是个残缺的孩子,作为妖的后代,却不能天生化形,注定与走兽无异。
狐妖转身,想要离开竹屋,角落里的小狐狸却终于开始啼哭,他的声音尖细,如撕心裂肺。
狐妖犹豫了一会,还是走到了竹屋的角落,把小狐狸叼在嘴里,跑出了竹屋。狐妖在山林间奔跑,就像透明的清风,刮过还未融尽的林间雪地,只留下浅浅的旋儿。
狐妖来到了青蘅山旁人类的镇子里,化作人的形态,给小狐狸找来了乳汁。小狐狸吃着人间的羊奶长大,在他两岁的时候,居然第一次化成了人形,虽然化得并不好,还留着尖尖的耳朵和毛茸茸的尾巴,以及非同常人的獠牙。
狐妖月色,也是小狐狸的爹,终于给小狐狸取了名字,叫七水。七水,就是化形不完全的意思。
七水捂着厚厚的披风,只露出半张脸。他喜欢趴在墙头上,看墙外的行人。但墙外的人看到他都躲得远远的,月色对人说七水有皮肤病。
等到七水七岁的时候,他终于可以像别的妖精一样正常的化形了。月色已经在这个寂静的小镇上待了七八年了,狐妖多是风流的,从不会管自己惹下的什么债务。月色本就不多的耐性在这几年里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那天早上,他好好地梳洗了一番,便对七水说,他要走了。
狐妖一般只会把他们的子女抚养到一两岁,这时他们就能自然地领悟狐妖赖以生存的幻术,可以离开父母、独立生存了。
七水虽然没能学会狐妖一族的幻术,但他已经可以成功地化形了。如果待在人类的镇子里,也不会有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若他不愿意待在人类的镇子里,也可以躲进山林。不论怎样,都是七水的选择了,与月色再无关系。
但是七水是在人类城镇长大的,他只知道人类的小孩会一直和父母在一起,就算结婚、也生了孩子,也不会和父母真的分开。他哭着求月色,不要丢下他一个人,无论月色走到哪儿,他都要跟他一起去。
月色对七水发了脾气,他们折腾到日落,直到七水的嗓子再也哭不出声音了,月色终是心软了,带着七水一起离开了小镇。
从那以后,每当月色跟朋友一起喝酒时,饭桌上总会多一个够不到远处饭菜的小不点;每当月色赶路时,不再是在山林间奔跑,而是坐着人类那慢悠悠的马车;每当月色去寻欢作乐时,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带着一个小拖油瓶;而每当月色想睡到日上三竿时,总会早早地被饭菜的香味吵醒,一边抱怨着、一边吃个精光,然后再睡个回笼觉。
一天七水从路旁卖鱼的渔民手里买了一条大鱼,却发现弄丢了杀鱼的刀。他伸出尖尖的爪子,也不知该如何下手。月色见到了,兴冲冲地说交给我吧。只见月色凝眉注视盆里跳动的鱼,一股无形的旋风悄悄升起,转瞬间化成了风刃,还算精准地削掉了鱼头和鱼鳞。
杀完鱼之后,月色长舒一口气,这时他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
“狐妖不是只会幻术吗?”七水疑惑地问。
“不。”月色说,“幻术是我们天生就会的,但只要有灵力,也能学习其它族的法术。你娘很擅长这些,我用不习惯。”
“我能学吗?”七水小心翼翼地问。
“你?”月色叹口气,“你的灵力就那么点,直到现在连我们一族的幻术都学不会,还想学别的?”
“我想试试,让我试试嘛。”七水恳求道。
月色架不住,只好教了七水。这些年他也习惯了为了七水一次又一次的妥协了。
秋去冬来,冬去春至,又到了一年中东风刚刚刮起的时候,七水长到了十四岁了。他学会了驱使风,他让风聚集在他的身旁,风捎着七水跑得飞快,他能和月色一起在山林间奔跑了。
七水已经长得很高了,人形时只比月色矮半个头。当他们一起走在街上时,别人都会以为他们是兄弟,而不是父子。
其实七水从来没喊过月色叫爹,因为月色在他小时候并没有教他这么喊。等七水长大了,七水也不好意思突然喊月色叫爹,总是想下次再说,一拖拖了十几年。
人间在这些年里越来越不太平了,妖族更不安宁。月色第一次带七水回了白狐族的地盘,狐族要跟青鸟一族打仗,所有族人都必须参战。
七水是不可能参战的,他太弱了。月色去战场前的时候,他们在白狐族领地前的碧水河畔道别。
七水不能再哭着让月色留下了,十二年,不,十四年过去了,他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小狐狸了。
月色向七水摆摆手,就要离开了。七水不想在族人面前哭,拼尽全力不让眼泪流出来。
“爹。”七水小声说,“我等你回来。”
碧水河畔的柳枝已经抽出了嫩芽,在风中轻轻地摇摆。月色没有回应七水,转身离开了。
“这就是月色和七水的故事了。”狐族族长说。
“后来呢?”小狐狸问,“后来七水见到月色了吗?”
“没有,”狐族族长说,“那场战争狐族失败了,没有人回来。”
“呜——,太惨了。”小狐狸哭到,“族长你总是讲难过的故事,我不和你玩了。”说完她从狐族族长的膝上跳下来,哭着跑走了。
狐族族长转头看向窗外,此时春光正好,梅花已经凋谢,雪早已融化,柳芽长成了细长的柳叶,窗外是一片繁花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