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屿轻缓地捧着李惟一的手,像是捧着一道随时都会消失的水中月。
被碎玻璃划开的伤口其实不算深,只是血汩汩流淌着,本就苍白的手沾染上深浅不一的血红色,看上去分外渗人。
李惟一抬头望着何屿,没在意这划开的伤口,倒是何屿神色紧张地观察着她的伤势,微俯下身仔细察看着。
“备战间里有医疗箱,你伤口里应该还有些碎玻璃,我们先止血,然后去医院处理。”何屿小心地扶着李惟一的手背,微蹙着眉,声音轻柔,像是担心会吓到李惟一一样。
三分钟前直接摔碎玻璃逼退千仞的李惟一这时安静下来,只轻轻点了点头。
何屿打开手机,直接叫了一辆去往最近医院的车,扶着李惟一那只受伤的手去卫生间先做第一步处理。
血液蜿蜒而下,顺着李惟一的手掌汇聚到指尖,他们每走一步,血珠就滴落一滴,落在沿路的地面上,像是某种生命计时的沙漏,还未喝尽的蜂蜜水和粘稠的血液交织在一起,散发出一种甜腥的气息。
他们走进卫生间,何屿拧开水龙头,伸手试着水温,直到流淌出的温度变得温暖了一些,才将李惟一的手放到流水下。
直到此刻,李惟一才觉得手上的伤口有些发痛,数条伤口不止于划痕在疼,连带着周围的皮肤也一阵阵地疼痛。
血水不断流下,像是打翻的红色颜料。
用温水冲洗了片刻后,何屿又带着李惟一回到IN战队的备战间,一路上李惟一默不作声,任由何屿牵着自己的手。
“你俩这是去哪里——我擦,唯一你手怎么了?”
乌拉就坐在备战间的门口,见何屿推开门,刚想问问何屿和李惟一怎么半天不见人影,话音未落就见到后者的手上带着几分血红色,猛地一个弹射站了起来。
其他几人本来正在聊天,一听到乌拉的语气陡然转变,也都聚了过来。
“唯一你没事吧?”“怎么受伤了?”“这是怎么回事?”
一群人在李惟一身侧围成了一个半圆,各人语气中是不住的担忧,何屿转过头看向李惟一,而李惟一只轻轻摇了摇头。
“唯一拿着玻璃瓶子不小心摔倒碰到了碎片,手被划开了”何屿眸色微阖,平静地开口:“我已经叫了一辆去医院的车,你们先回基地,我带唯一去医院处理一下。”
他在备战间环顾一圈,找到了那个摆在桌面上的,有些红十字标记的白色箱子。
备战间的医疗箱没想到真的能有它发挥作用的一天,也好在它不是作为一种装饰物或是安慰剂,里面确确实实摆着有效期内的绷带、碘伏和创口贴一类的医用器具。
何屿拿出一卷未拆封的医用绷带,在李惟一手上不轻不重地缠绕了几圈,一来是为了止血,二来是防止伤口二次感染。
何屿简单交代了几句让队友们不用担心,司机就已经来到了场馆,打来电话让何屿确认上车地点。
场馆外面的天气有些阴沉,似乎是刚落过一场雨,李惟一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淡的土腥味,像是大地也在雨中受过伤。
白金色的外套突然罩住了她,还残留着一点余温,一股好闻的被阳光晒过的浅淡味道漫进李惟一的鼻腔。
何屿脱了外套给李惟一披上,里面穿着的白色衬衫一尘不染,勾勒出他劲瘦的身形,他的右手虚拢着李惟一的肩头,不着痕迹地将她护在自己身侧。
李惟一感受到何屿指尖传来的温度,心中不知怎么地平静下来。
司机就在这段路的尽头,明明自己手上的伤已经等不了太久,李惟一却蓦地希望这条路再长一些。
就让他们一直这样走下去,走到这只手逐渐腐烂,走到这场雨起了再落,落了再起。
但那辆银白色的车依然越来越近,倏忽间就抵达到李惟一的身前,何屿为她拉开车门,又用手护住车门的顶部,随即和李惟一一起坐到了后座上。
何屿报出手机尾号,说明李惟一的情况后让司机稍微开快一点。
车内没有李惟一惯常闻到的皮革味,也没有那种劣质香薰的味道,反而有一种很淡的柚子香气。
何屿的左手轻轻握住李惟一的右手手腕,李惟一知道这是在替她止血,也就乖乖地一动不动。
她偏头看向何屿,后者轮廓柔和的面庞上,眉头轻轻皱着,眼神分明是平静地看向前路,李惟一却觉得他仍在紧张。
因为是伤到了电竞选手的手吗?但他自己也受伤了不是吗?
李惟一一双无机质的眼睛盯着何屿,后脑轻轻靠在椅背上,像是个没有丝线控制的傀儡娃娃。
何屿心有所感地望了过来,见李惟一这副没什么情绪起伏的样子,心中有燃起几分愤怒,但这火焰实在是太小了,很快就被又深又沉的心疼给掩埋了个完全。
“唯一,为什么总要这么伤害自己呢?”他轻声开口,望向李惟一的眼睛莹亮清润,像是要流泪一般。
为什么受伤的不是我,他在想。
李惟一撇开眼,呼吸错乱了几分,胸口微微起伏着,“你的手怎么样了?”
何屿愣怔片刻,随即活动了一下右手的肘关节,平和道:“没事,只是当时扭到了一下有点疼。”
他接着说:“千仞固然先动了手,我是成功阻止了他,如果当时我不来的话,你是不是就要硬生生受着?那一拳力道可不轻,唯一。”
“我知道。”李惟一说。
何屿闭了闭眼,神色比当时制止千仞扭到了手还要挣扎和痛苦。
“如果我猜的没错,她应该从未在谈及IN时说过‘我们’吧?”
他还记得来也那双看起来相当危险的眼睛,两个月前他说过的话再一次笼罩了他的回忆,在他脑中不断地回响。
她到底是如何看待IN战队,又是看待我的呢?
车内的空气忽而变得沉重而难以喘息,似乎每呼吸一口气就被划伤似的,然而何屿握住李惟一的手依然没有松开,还在传递着温热的气息。
抵达医院,何屿走出车辆,无言地替李惟一护住头,又带着她走向医院急诊的方向。
清创、上药、包扎。
伤口的确没达到需要缝合的程度,只是何屿站在李惟一身旁,看着医生展开他包扎好的绷带,那伤口直白地铺设在他眼中时,他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青年苍白的皮肤上横亘着几道黑红色的伤口,看上去分外狰狞,可即便医生用镊子毫无顾忌地夹出其中的细小玻璃碎片,再涂上消毒用的药物并进行包扎,她也都像医生处理的并非自己的手一样一声不吭。
“伤口出过血,以前打过破伤风吗?”处理好伤口回到诊室后,医生询问道。
“一年前打过。”李惟一看了一眼右手说。
“那就不用打了,坐在外面观察二十分钟,开了点消毒和消炎的药记得去拿,这几天最好都不要用到右手了。”医生在不断移动着鼠标点来点去。
“能打游戏吗?”李惟一问。
这话一出,李惟一就得到了医生冰冷的一瞥,手上的动作看起来都重了几分,就听医生带着怒气在说:“还想着打游戏?你们这些年轻人一天天都不知道在想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医生,”何屿在医生发表一通长篇大论前打断了她,“我们是电竞选手,打游戏是工作,需要用到手机,会影响到吗?”
听到何屿的解释,医生顿了顿,怒气消减了下去,叹了口气说:“电竞选手伤到了手可不好整哦,最好是静养,但我说的你们也不一定听,少用,懂吗?”
谢过医生,李惟一走出诊室,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等着何屿拿药回来。
她举起那只被白色纱布包裹起来的手,医院惨白色的灯光照射在她手上,漏出几道三角形的光芒。
疼,但不是最疼的一次。
李惟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见到何屿右手拎着一袋药,左手拿了瓶金黄色包装的饮料,从门口走了进来。
何屿坐在她身旁,替她扭开了瓶盖,蜂蜜是储存在瓶盖里,需要向左旋扭才能让蜂蜜进入下层的水中,李惟一看着液体逐渐变成金黄色,接过来轻轻抿了一口。
“你也去挂个号看看手。”李惟一轻声说。
何屿看着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闭上了口,几度挣扎之后,最终还是眸色温和地问道:“你先说明为什么在一年前打了一针破伤风,那时候也受过伤吗?”
他注意到了。
李惟一也没想着何屿会忽略掉这个细节,眼神落到手中的蜂蜜水上,徐徐道:
“我那时候不是在一所很好的高中,高三时出过一点事情,有校园霸凌和老师特殊对待也是常事,后面我毕业证是拿到了,只是没去读大学。”
“和你朋友有关吗?”何屿敏锐地留意到李惟一语中主语的变化。
“嗯,”李惟一点头,语气平淡道:“她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