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组导演的喊停声如同电视剧中戛然而止的剧情出现时放送的片尾曲。
现场的空气依旧凝固着,只有摄像机还在尽职地发出细微的运行声。
中肯维持着手臂被震开时的姿势,目光从自己的手掌移动到李惟一的手,那几条红痕有如道路上错位的线条一般显眼。
“唯、唯一老师你手没事吧?”分组导演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惊慌。
他清楚地知道电竞选手的手是何等的重要性,不说是平时的疗养了,就被一个成年男性紧紧禁锢住手,那滋味想来也不好受。
如果李惟一真的因此受伤,恐怕他也会因此受到责罚,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从监视器后冲出来,后面跟着同样脸色煞白的总导演。
“我的天,怎么回事?!” 总导演厉声问道,他跑过来,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李惟一垂在身侧的手臂和那几道红痕,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 他指着李惟一的手腕,话都说不利索了,“这算拍摄事故了!”
现场的其他工作人员也如梦初醒,场记手忙脚乱地记录着,助理们下意识地想上前又不敢,只能紧张地围成一个半圆,目光在两位当事人和导演之间逡巡。
分组导演已经挤到了中肯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安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中肯老师,冷静冷静,情绪有点过了,这确实不合适。”
中肯的目光艰难地从那刺眼的红痕上移开,最终落回到李惟一本人身上。
李惟一自始至终没有去看任何人,她的目光是平静的冷淡,不带任何额外的情绪。
那平静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压迫感,中肯甚至希望李惟一能够表现得更愤懑,更激动一些,但是没有,他只是被那目光钉在原地,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不知怎的,他的脑海中蓦地浮现出Dragons队长来也的身影。
从他刚以替补的身份进入到Dragons直到他加入Fade去磨炼自己,他的训练资源其实一直都没有变过,人队在和做冷欺花训练许久过后,也会为了找手感和他打上两局。
他和做冷欺花的对局数量应该是5:1左右,但胜率却是做冷欺花要更高一些。
在一次训练中,他连续两局犯了相同的错误,因为误判了人队的修机速度而选择直接传送,结果被运营三跑。
“行了,让做冷来练练bo3的角色。”来也操控着杂技演员逃离出庄园之后,平静地开口。
“我不是应该还有两局吗?”中肯余怒未消,将自己的失误归结为意外,他看向来也,却因为面对的是Dragons战队的灵魂人物而仍带着几分怯色。
来也抬眸,那份平静有些许耐人寻味,他的嘴角勾勒出一个浅薄的笑容,很轻地重复了一遍自己说的话:“让做冷来。”
那样的平静,如出一辙。
“对不起,” 中肯垂眸,如同当时面对来也一般,声音干涩沙哑,“是我冲动了,真的非常抱歉……”
他的目光落在她脚边的地板上,那里散落着几枚被撞落的国际象棋棋子,代表着“马”的棋子侧翻在地上,雕刻出的眼睛无神地望着中肯。
分组导演在一旁帮腔,满脸堆着小心翼翼的笑,对着李惟一的方向:“是是是,唯一老师,中肯老师一下子没收住,情绪上来了,绝对没有恶意,你手没事吧?”
李惟一依旧沉默,甚至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
导演重重叹了口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看向李惟一,语气缓和下来,带着十二万分的歉意:
“李老师,你看这事闹的……真是对不住,你怎么样,手腕要紧吗,疼不疼?医护组!医护组人呢?快过来看看!” 他焦急地朝人群外挥手。
所有人的目光,带着紧张、担忧、探究和残余的震惊,都聚焦在李惟一身上。
她终于有了动作。
李惟一的目光扫过导演焦急的脸,掠过中肯低垂的头,最后落在自己垂在身侧、带着清晰红印的手腕上。
她的视线在那红痕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然后,她抬起那只手,动作极其自然,仿佛只是理清一片翻起来衣角,顺势将手腕那片刺目的痕迹半掩在了深色的衣料下。
她没有回应导演关于伤势的询问,也没有再看中肯一眼。
她的视线平静地越过眼前纷乱的人群,投向远处,似乎在看着玻璃墙另一侧刚刚结束拍摄、正带着些许好奇朝这边张望的来也。
李惟一不了解中肯和Dragons战队成员们是什么关系,或许这么说并不准确,中肯只是暂时从Dragons战队脱离,深渊结束,他还是会回到这里。
他出身于Dragons战队,却会因为自己说出的事实而被激怒,如果这样判断的话,他或许只是迫切地需要得到别人的认可。
然后,她才缓缓收回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神色各异的导演组和中肯身上。
“你只需要认清事实。” 她轻飘飘地开口,像是一片落下的雪花,却在任何人想要接住它时化作一汪冰冷而看不出棱角的尸体。
李惟一蹲下身,开始一个个捡起落在地上的国际象棋棋子,中肯愣了片刻,随即也向着棋子们蹲下。
棋子被一个个归位,短暂的插曲也走来了终结,医务组赶来确认李惟一的手腕并无大碍,他们根据先前的剧本还是完成了这一次的拍摄。
回程的集合点安排在一个距离摄影的地点不远的小型农场边缘。
草地、木栅栏和低矮的农舍,阳光为他们涂抹上一层温暖的金色,空气中弥漫着属于乡野的独特气息,还能看见人工豢养的牛羊在安静地踱步。
对长期和电子产品打交道的电竞选手来说,这里开阔的空间和自然的气息让人下意识地想要深呼吸。
工作人员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话题自然绕不开刚才的意外。
中肯独自一人站在稍远些的地方,背对着人群,望着栅栏里几只悠闲踱步的羊驼,背影显得有些僵硬和落寞。
李惟一没有加入任何人的谈话圈。她靠在一段粗糙的木栅栏旁,在确认打到的车正在来的路上之后,只将目光平静地放在那些动物身上。
那几道红痕在她手腕上依旧显眼,但更显得她皮肤有几分苍白,阳光披在她的肩头,每一根发丝都染成了金色。
农场的猫咪似乎格外喜欢她。一只橘白相间的胖猫最先凑过来,在她脚边蹭了蹭,发出细小的呼噜声。
李惟一似乎有些意外,她低头看了看它,随即缓缓蹲下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伸出手指,用指背极其轻柔地蹭了蹭橘猫的下巴。
橘猫立刻仰起头,呼噜声更响了,甚至主动把脑袋往她手心拱。
要是何屿在就好了。她突然想到,他喜欢这些小动物。
李惟一专注地看着猫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放松的肩线和指尖的温柔,实在是让人心生宁静。连远处几个注意到的工作人员都下意识放轻了说话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沿着农场小路缓缓驶来,停在了集合点旁。
几乎是同时,另一侧通往主路的小径上,出现了来也和江涉的身影。他们似乎刚结束另一个场景的拍摄,正并肩朝这边走来。
来也的目光远远地就锁定了靠在栅栏旁的李惟一,自然也看到了她身边那只亲昵的猫咪,以及她手腕上那难以忽视的印记。
他的眼神沉静无波,看不出情绪,脚步却自然地朝这个方向偏移。
李惟一听到了停车的声音,也或许是感受到了来也的目光,她最后轻轻挠了挠橘猫的下巴,然后站起身,恢复了惯常的冷淡,仿佛刚才与猫咪的温情互动只是一个短暂的梦境。
“唯一,你打的车到了?”来也走到近前,目光扫过李惟一的手腕,停留了半秒后又移开,没有多问。
江涉刚刚是在和来也说着话,此时也不好主动离开,沉默地将目光投向远方。
“嗯,那我先走了。”李惟一应了一声,准备走向那辆刚到的车。
“等等,”来也却开口叫住了她,语气自然得仿佛理所当然,眼尾上扬流露出一点带着笑意的弧度,“我的车估计还要等,江涉也挤一挤,我们一起走吧。”
他说着,已经拉开了轿车的门,目光看向李惟一,也示意江涉跟上。
江涉愣了一下,眉头微皱,显然是对来也突然提出的这个邀请有些困惑,只向李惟一递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李惟一对此无所谓,有人来分摊打车的钱也是好事,随即道了声好,迈步坐上了车。
她在位置上坐好,依旧是靠窗的位置,那一片被阳光染成金绿色的农场草地,如同油画一般被框在车窗之中。
司机发动了引擎,车辆平稳地驶离农场,将那金绿色的农场、木栅栏、亲人的小猫,以及那个站在远处的落寞身影,都渐渐抛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