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徽仪和三兄知道爷娘要给她们办牡丹宴相看的事,已经是几日后了。
两人都是兴致缺缺的姿态。
尤其是三兄,甚至是满心排斥,嚷嚷着不要去相看。
“儿子不要,儿子还没玩够呢!”
“而且长安的那些女郎儿子都认得,没喜欢的,再等几年吧!”
用三兄的话来说,媳妇会影响他吃喝玩乐,如果遇不上尤为喜欢的,他宁愿一个人过。
永熙帝和杜皇后笑骂了他几句,只是劝道:“去瞧瞧,说不准能遇上合意的,不想早成婚便将婚期定晚些。”
三兄还是嘟囔着不想,徽仪也不想,但她想有个伴,就加入爷娘的阵营劝道:“对呀,说不准三兄便遇上一个能让三兄怦然心动的女郎,而且我是不信三兄识得长安所有官家娘子的,比如苏二娘子你认得吗?”
眼珠子一转,徽仪设下陷阱道。
苏二娘子一出,果然将李凌为难住了,他苦思冥想了一阵,败下阵来嗫嚅道:“这个还真不知道,犀奴快告诉三兄这是哪家的?”
徽仪才不会告诉他,因为这是她胡乱诹的,她甚至不知道长安有没有苏二娘子。
但这话徽仪可不会告诉三兄,只趁热打铁道:“瞧,三兄也不知道,还是很我一起去牡丹宴吧!”
既如此,李凌也就痛快道:“好,那我就去一趟,不过阿爷阿娘,我去了可不一定就能遇着喜欢的,可别强按头啊!”
永熙帝失笑,抬腿踢了一脚李凌,骂道:“就你多事!”
当时阿姊也在侧,她想得多些,故而忧心忡忡道:“要不要将雀奴和犀奴两人分开择选,若儿郎和女郎都混在一处,就怕旁的女郎分走犀奴的风采,让犀奴看中的良人……”
话未尽,但一家人都知道什么意思。
徽仪也知道。
经过五年的时光,她不再是当年黑瘦的乡野丫头,她变得光彩照人,也学了身为一个公主所需的基本礼仪。
但终究了比别人缺了十二年,也不是什么才华横溢的女郎,长安士宦贵女中总有几个翘楚,而她的名声在长安也不甚好听,放在一处相较,在那些讲究的儿郎眼中难免会落了下乘,或许会被抢了风头。
但她不在乎,甚至觉得这样更好。
因为……
“我这样的名声,诗书上也不够好,但若是有人能在千千万万个女郎里认为我最好,那他就是我的良人。”
“反之,如果那些儿郎都跳过我相中了其他女郎,那他们本就不是我的良人,何须难过?”
初来长安那一年所见识的冷遇排斥已经让徽仪明白了很多道理,不会为任何不值得的人难过。
这番话徽仪是轻笑着说出来的,但一家人神情却有些复杂。
怜惜、赞赏、感慨……
其中李怀玉面色最为复杂,发怔了许久,苦笑了几息。
……
牡丹宴定在三月初六,钦天监说那是个春光明媚的日子。
距离牡丹宴还有些时日,徽仪每日过得也十分充实。
因为落后了别人许多年,徽仪直到现在都要每日听夫子讲学。
每日只听一个时辰,碰上特殊的日子便可休息。
多多读书是好事,这样她也不会像曾经那般被其他贵女用诗赋取笑而听不懂了。
在陵州时,爷娘虽也曾亲力亲为教导她们兄弟姊妹几个认字,攒钱为她们买笔墨,但对于阿爷这个不受朝廷待见的鹤陵王来说,是没有那么多典籍书册可以奉读的。
加上徽仪年纪又最小,等回到长安前学会的也不过是最基础些的东西,完全不能跟其他女郎相比。
五眼鸡岐山鸣凤,两头蛇南阳卧龙。
直到现在,徽仪都记得这句嘲讽,似乎是郑家九娘说的,嘲笑她是山鸡装凤凰,两头蛇学卧龙。
可她只是学着她们的穿衣打扮想要跟她们一起玩罢了。
可只得了这一句诗,还有一群女郎的掩唇轻笑,明晃晃的讥讽。
也正是那次,徽仪不想再讨好任何人了,哪怕没有朋友。
她冲上去给了郑九娘一巴掌,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我乃圣人之女,天家公主,你为臣女竟敢犯上,大逆不道!”
“来人,给本公主将这个贱人拉下去打!”
她阿爷是圣人,她是阿爷的掌上明珠,一声令下,两个身强力壮的内侍将郑九娘按在了地上,贵女颜面尽失。
爷娘匆匆赶来,得知她被郑家女儿如此羞辱,也气得脸色发青。
不仅是心爱的那女儿受到侮辱,更是冒犯了皇家威仪,两相叠加绝不能让他们容忍。
杀鸡儆猴之下,郑九娘以不敬皇室,冒犯天颜的罪过领了二十鞭,以儆效尤。
大概是那一下太过狠辣凶悍,其他贵女皆畏惧闪避,此后再没有人敢当面不敬她这个公主,甚至还多了些见风使舵的圆滑女郎来讨好于她。
对她扬着笑脸,说着好听谄媚的话,为她鞍前马后。
尽管是带着目的,并不诚心,但对于徽仪来说足够了。
对于这些附庸,徽仪也足够大方,贵重稀罕的赏赐一**下去,让她们喜笑颜开。
将杂念剔除徽仪老老实实听了荀夫子的课,又开始学习琴棋字画,还有插花焚香点茶之类的。
她的字写得很好,荀夫子也曾夸过,这都是她苦练的结果。
棋道也算可圈可点,只要不是碰上个中高手,都能手谈一句不落下风。
插花焚香点茶在徽仪看来最简单,就是她觉得这些事情过于鸡肋,只是些用来装点门面的东西。
唯有琴一道,徽仪总是茶些火候。
长安最为盛赞琵琶,无论是乐舞伶人还是贵族官宦,拿起琵琶总是能弹拨一曲,琵琶名手更是数不胜数。
长安人偏爱热情明快的琵琶曲,从上至下皆是如此。
偏生徽仪总是弹不好琵琶,有些郁郁。
再一次弹得疲累时,徽仪摸起了一边的玉笛,吹奏起悠扬明亮的曲子。
笛声破开窗子,飘向了远方,来到了山川大泽,与飞鸟相伴。
……
牡丹宴前,徽仪还去了一趟樱园。
因为徽仪得改动,樱园更热闹了,不止有士宦娘子,更多的是布衣荆钗的长安百姓。
其中有个被爷娘牵着的小女娃见到徽仪,怯生生地给了她一包饴糖。
“囡囡喜欢樱花,谢谢公主让囡囡喝爷娘过来看花,这是囡囡今早买的,送给公主。”
稚子目光清澈,话语柔软,徽仪那一日心中都暖洋洋的。
欢喜之下,她拔下了发髻间的玉簪,插在了小女娃小小的丫髻上。
一家人受宠若惊不敢受。
“就当是这包饴糖的回礼了,拿着吧。”
对于小女娃来说,这包饴糖便是她今日最珍贵的东西了,但对于徽仪来说只是一支簪罢了,酸乎的什么。
又在樱园逛了一会,因为心情好,徽仪还行侠仗义般做了件好事,解救了一位被奚落欺负的女郎。
粉衣女郎故意将头上的钗子扔进池水中,然后让老实木讷的青衣女郎下去捡,对方不想去还推搡人家。
与她阿姊看起来差不多的性子,被欺负了只是沉默退让,虽然浅笑着,但看起来总有几分可怜。
徽仪现在无所顾忌,几句话骂得那欺负人的女郎狗血淋头,讷讷请罪,不见先前的恶毒嚣张。
徽仪最讨厌的便是这等性子刻薄歹毒的,让她自己跳了下去,感受一下水里是什么感觉。
池水不深,只能到人的膝盖,只能吓唬吓唬人,压根没什么危险。
做完好事,徽仪挥一挥衣袖离开了樱园,心情爽快。
又是几日过去,宫中牡丹盛放,姹紫嫣红,华贵夺目,以牡丹为名的宴席也开始了。
徽仪今岁十七,在世人眼中正是谈婚论嫁的大好年华,但她对于婚姻却陌生之至。
她没有推心置腹的好友,更没有接触过除家人以外的儿郎,她不知爱情是什么滋味,也不懂婚姻的意义。
但这不妨碍她好奇,去向往,去憧憬。
若能寻到一个合心意的驸马,陪她开心笑闹,想想也不错。
让玉娘和碧青给她精心妆点,穿上掺着金银丝线的紫襦上衣,下身是缝制着各色宝石玉珠的艳红石榴裙,裙琚翻动间光彩耀眼。
此时牡丹正盛,徽仪令宫人去摘一朵冠群芳,簪在鬓边,贴花钿,画斜红,点朱唇,对镜自照,十分满意。
这张脸最为她争气了。
算算时间,徽仪乘着步辇来到了百芳园,今日的宴席便在园内进行。
如钦天监所言,今日春光明媚,碧空如洗,正适合办宴席。
徽仪姗姗来迟,但无人敢责怪,只是满目惊艳。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尽管在这些长安儿郎印象里长乐公主刁蛮跋扈,也无损于她的光艳。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也不能相信长乐公主竟出落得这副标致模样。
权势美色动人心,一时间有不少儿郎开始斟酌起自己的婚事来。
长乐公主圣宠优渥,美貌动人,虽然脾气刁蛮泼辣些,但那也是对外人。
驸马能是外人吗?
想通了关窍,不少儿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都想将长乐公主这朵带刺的牡丹摘下。
可他们那样的眼神,徽仪最是不屑。
不诚心,都不是真心喜爱她。
她择驸马可不是没有要求的,要貌俊,什么都不会的草包也不行,最重要的是性格温柔,真心倾慕。
非那些眼中盛满了野心与**的讨厌鬼!
徽仪很快便将目光移开了,不期碰上了环着双臂立在人群中的蔺兰庭。
独树一帜,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清明的眼神,悠闲的姿态,就好像是路边走过来凑数的。
在牡丹宴上看到蔺二,徽仪表示很晦气,立即抹开眼走开。
这次牡丹宴主要都是年轻人,目的大伙也都心知肚明,永熙帝知道自己在场小年轻们大概也是放不开,只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离开了。
为了今日玩得尽兴,百芳园内设了许多乐子,不论是谁都能在其中寻到自己喜欢的消遣。
琴艺雅乐、弈棋、投壶、射箭、丹青、诗词、点茶、插花、焚香……
每一处最后胜者,都有阿爷亲赐的奖赏。
就好比琴艺胜出者会得到阿爷私库中一张伏羲名琴。
圣人一离开,男男女女都去寻找自己喜欢的事了。
三兄凑近她,笑眯眯问道:“犀奴可有喜欢的?”
徽仪木然摇头:“并无,三兄呢?”
“一样。”
李凌摇头,兴致缺缺。
只一眼的功夫,他便知道在场女郎没有让他欢喜的。
“咱们随意溜达溜达吧。”
虽然没兴趣,但模样总是要做的,兄妹两人跟逛小摊子一样,一个个看过去。
有不少老熟人,比如谢家五娘谢芳龄。
在徽仪的印象里,长安贵女对她来说分为三类。
讨厌她的,谄媚她的,清高不搭理她的。
谢五娘便是最后一类。
不过徽仪对她有印象是因为这个谢五娘想做大兄的太子妃,可惜没能成功。
今日见她抚琴时不时看向三兄的小动作,徽仪知道她又想做三皇子妃了。
但仍然可惜,因为徽仪确定三兄不喜谢五娘这一挂。
看到谢五娘,便不会错过她身侧的谢三郎,玉洁冰清一个儿郎,有长安玉郎之称。
继他兄长谢昀后,谢氏最出色的一个子弟。
清俊风雅,才华横溢,六艺精湛,性情更是温和妥帖,大抵算得上是长安小娘子最想嫁的一位。
因为顶着这个名头,徽仪的目光不免多停留了些,陷入思索。
若按着世俗的定义看,这位谢三郎无疑是今日宴席上的佼佼者,若得他做夫婿,是不是代表她李徽仪将所有人都压下去了?
似乎很爽快的样子。
而且还能和阿姊做妯娌,听起来倒是十分美妙。
她是个无所顾忌的行动派,假装去殿宇中梳洗,让一个不起眼的宫人将她腰间玉佩悄然送去给谢三郎。
如果非要一个驸马的话,谢三郎大概是目前最让她满意的了。
挑不出错来,瞧着挺好。
只一盏茶得功夫,那小宫人回来了,神情惶恐地将她送出去的玉佩奉还,讷讷道:“回公主,谢三郎不受,言自己配不上公主之玉,说请贵主另择贤人。”
徽仪面色一冷,怒极反笑道:“什么拙劣的托词,怕是在说我配不得他吧!”
“讨厌,谁稀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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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