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嫖这边忙着打官司、做公关,林竞那边倒好,直接销金窟上了,说的好听——姐姐,我帮你尽尽孝心。
结果就是这么给她尽孝心的?
把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长辈拽到拉吧里玩,到底是怎么想的?
汪正玉也是,怎么就顺着她胡来呢?她这亲闺女规规矩矩二十多年,怎么就没发现她老妈原来是个特前卫新潮的人呢?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符合汪正玉人设,她要是个死板的,也不会那么快接受女儿是通讯录的事情了。
路嫖想起以前在旧相册中翻到的照片,外婆家的庭院里有一棵柿子树,妈妈那个时候大概三十出头的样子,穿着淡黄衬衫,绿色包臀裙,戴着墨镜,站在粗壮的树杈上,和淑女模样完全不沾边,也许那种鲜活的模样才是她的底色吧。
道理是这么道理,但路嫖就纳闷了,这才短短一天,俩人就好成这样了?
一个在台上唱歌,一个在台下录像,还习惯性地发到她手机上了,而且等汪正玉回过神来时,又全部撤回了。
有什么内容是不准她看的吗?
“搞什么呀你?”
“惊天大瓜!”
路嫖敲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另一只手紧握手机,“你喝醉了?”
“那能不喝醉吗?想套点话出来,你知道有多难吗?你家这一个两个的也太能喝了!”
“你怎么查到我家去了?”路嫖听她说话大舌头的样子,终归还是心软道,“行了,早点回去吧!你地址发给我,我给你找个靠谱的代驾,然后再给你点个……”
“你大伯母是深柜。”
“啊?”
她这一句话,直接把路嫖整沉默了。
“你跟我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相信我的姬达!”
林竞给路嫖讲了一个超长的故事,没有海岛电影的潮湿细腻,却有着中部小镇独有的生机和死气,夹在这段未知情愫的两端。
刘燕和玉芝是邻居,打小就在一起长大,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那时候对教育的重视程度远不及现在,孩子们课上一半就回家割麦喂猪,冬天冷的不行了,还会把课本烧了取暖,上了初中,每天得徒步几公里去镇里上学。
刘燕父母不在后,她基本成了李家的姑娘。
“我这没有读书的天赋,就喜欢和土地打交道。”
玉芝总是督促她,“和土地打交道也得学习农耕知识啊!好好学习,将来可以考个以农学为王牌专业的大学。现在不是有学者在搞杂交水稻吗?你要是有本事加入他们的团队,就可以让全世界的小孩都不再挨饿。”
但刘燕总是撂挑子,摆手说:“我可没有你这么远大的志向,家里有你一个会读书的就行了,我能识字摆脱文盲,就已经很不错了!”
玉芝愣了一下,笑道:“也行,那将来我养你。”
“哈哈,你这包票打的也太不符合逻辑,完全是在哄我,等我们都长大了,那可是要嫁人的,你去哪儿养我一辈子?”
玉芝在她纯粹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傻瓜。
玉芝最喜欢的诗人就是李贺,然而她的少年心气也和李贺一样,被生活磨平。
曾经写出“报君黄金台上意”的大诗人,在多年后又写“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后。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而曾经意气风发,一举闯出这片平原,立志干一番事业的玉芝,在多年后也感叹人力有时尽,天道终有定。
“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割猪草,一起在麦垛后面分享偷偷藏着的一块糖。夏天睡在院子里,她能对着星星给我讲一整晚的故事,那些书里的世界,真好啊……她说‘燕子,以后我带你去看看’。那时候不懂,只觉得和她在一起,心里就满满当当的,见不着就空落落的。后来她去了大学,信来得勤,字里行间都是外面广阔天地。但有一句,让我觉得始终不安。她说,‘我想你了’。”
和信一起寄来的,还有一支唇膏。一向大大咧咧的刘燕,开始怀疑这份友情里,是否掺杂了其他不明的情愫。
那些年代,宗族觉得自己有执法权,可以越过司法机关私自处理,越是偏远落后的村庄,这种现象越是普遍。
出轨的女人是真的会被吊起来羞辱,就更不必说天理难容的同性之爱。
风言风语会吃人,哪怕没有既定事实,只要别人认为是,那就是。隔壁村就传有两个姑娘家好得不太正常,年纪大了不结婚,媒婆上门说亲还被扫帚打出去,村子里的光棍就开始传她们的流言蜚语,最后两人实在受不了,在一个月朗风清的夜晚,投江自尽了。
刘燕真的害怕了,虽然她也不清楚,她对玉芝是什么感觉,但直觉两人这种关系是见不得光的,是错的,是丢人的。
正好那时候路家老大对她献殷勤,看着人模狗样,说话也客气,她就想着,不如赶紧嫁了,或许就‘正常’了。这样一切就能回到正轨,毕竟从一开始,她也这样说了——人到了年纪,就该结婚。
刘燕一直说自己的字丑,很少给玉芝写信。所以玉芝收到信的那天,心花怒放极了,对着信封吻了三遍才舍得打开,可看到字的一瞬间,她恨自己为什么看得懂中文。
信里说了订婚的事情,还问她什么时候能抽开时间,她好把婚宴设在那天,邀请她来参加。
玉芝气的把信撕了个粉碎,她真想打电话过去问问,不是说好了吗?外面天宽地广的,她会带她出来看看。
你到底怎么了?
可惜村子里没有通电话线,她们之间,连质问劝和都有时差。
玉芝没有再回信了,她当然知道刘燕在担心什么,她曾经天真地以为从浅水镇出逃就可以得到真正的自由,可即便到了大城市,人们对于同性恋的态度依然严肃。
两个两手空空的女人,如同抱金孩童行于闹市。
于是,她开始盘算着,如何捞到快钱。
但打击还是来的突然,再见到刘燕时,她怀孕了。
玉芝摸了摸她圆滚滚的肚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坦然。毕竟她们谁也没有对对方做出过任何承诺,甚至连爱都是虚无缥缈,戛然而止的。
“几个月了?有没有取名字啊?”
“七个月了,还没取名字呢。”刘燕的眼神变得温柔明亮,浑身上下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玉芝突然明白了,刘燕需要一个家,需要儿孙承欢膝下,这是她小时候就憧憬过的。一个父母病痛早逝,没有兄弟姐妹互相扶持的女孩,她需要抓住这些血亲来维持安全感。
而这些,她都给不了她。
玉芝觉得,自己那些远大理想其实都是屁。她觉得自己走出去了,自己就是特别的那个,可天下才俊,犹如过江之鲫,这片土地上,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天才之上还有天才。而她连最简单的幸福,都难以触碰。
“收着吧。”她从包里掏出一沓用报纸包裹住的钞票。
“不不不。”刘燕一边扶着腰,一边摆手,“我怎么能收你的钱?”
“收着吧!就当是随的满月酒。”玉芝拽过她的手,将钱稳稳放入。
临走时,玉芝说:“燕儿,之后我就不常回来了,这边是有个项目在国外,可能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也说不准,你好好的啊。还有,这个寄信也不太方便了,以后想看看外头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就自己去瞧瞧吧。或者让孩子好好读书,让她们讲给你听。”
故事从一片生机的金黄麦田里开始,到一个死气沉沉的傍晚村落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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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竞分析不出玉芝为什么要拆散大伯母的家,由爱生恨吗?可当年明明离开的很潇洒……
但这些信息已经足够了,她想要问问,她当年出去,到底捞了什么快钱,怎么最后落得这样一个腿脚不便的凄惨下场。
林竞从大伯母那儿要到了尽可能多的关于李玉芝的信息。
然而,李玉芝见到林竞的第一眼,就说了句:“你来了。”
语气熟稔的,仿佛这不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
“你认识我吗?”
“我不认识你,但我认识你妈,你们两个长得很像。”
林竞激动地恨不得上前拽住她的衣领,问当年的事情是不是和她有关,可最后,她还是冷静又冷静地问:“你在利宛工作过吗?”
“是。”
“你不是搞机械制造的吗?先前在汽车行业。”
“看来你对我调查地很彻底。”
“我要是调查的够彻底,我们就不会等到今天才见面了。”
“我是学的机械制造,但后来主攻的方向是震动类产品设计,去利宛集团旗下的按摩仪公司做产品研发了。”
“为什么跳槽?整体的工资水平可是下跌了,这跟你的愿景不符吧?”林竞的眼神冷漠,往她心上扎刀,“不是说功成名就赚大钱了,要带她走出这片麦田吗?”
李玉芝的眼神一变,说道:“看来,是她先跟你胡说八道了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