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市的冬天是阴冷潮湿的,但白墙青瓦,挂上大红灯笼,配上飞絮一般的雪花,特别有氛围。
等路嫖再度踏上这片她最初奋斗过的土地的时候,心中依旧感慨万千。
路嫖讨厌自己的名字,直到林竞告诉她,这个嫖字的寓意很好,代表轻盈、迅捷,只不过被人污名化了而已。
她出生在浅水镇,一个中部地区的小县城。
生养在这片辽阔土地的女孩,却从来不被寄予厚望。
直到这个带着恶意的名字,被爱人解读出花。
她们在苏市这座浪漫的城市相识相爱,生根发芽,但最后又走向了各自的对立面,花落了,却没有结果。
王萱来接她的时候,开了一辆粉车,恍惚之中,路嫖以为见到了那时候的林竞,笑的肆意张扬,露出一口白牙,傻傻地喊她:“姐姐!”
但那都是过去式了,路嫖摇摇头。当初是她亲手把她轰走的,她可以怀念,但绝对不会后悔,她就是这样一个狠心的坏女人。
十七八岁时,她或许有为爱情奋不顾身的劲儿,但人长大了就会明白,□□情赌徒最终只会一无所有。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没人能靠得住。
“小林这些年……嗐,瞧我这嘴巴,还小林呢!她现在可是苏市一手遮天的大人物。”
再次从别人听到她的消息,路嫖没想到,死水一样的心海,居然还能泛起一点波澜,但她很快压下这股劲儿,故作轻松道:“有所耳闻。”
“小丫头现在是真出息了,哪儿还能看出当年的半点影子?以为她是快乐小狗,是我这辈子对她最大的误解,完全的……恶狼!”
“是么。”路嫖接话道。
她以为自己表现得足够坦然,也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应该是平静的,但旁观者清,听到别人耳朵里,她这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完全就是心里有事儿。
王萱见状安慰道:“不过你也别担心,她现在应该不会找你的麻烦了!”
路嫖听完这话,更是连叹气的劲儿都没有了,半晌才勉强笑道:“这确实是好事儿。”她俩再没有交集了,再也不用对对方抱有不切实际的期许了。
“真怀念以前在‘与她’上班的时候了,现在想想,真跟做梦似的。人力有时尽啊,路姐,你也别太自责了。”
说起这个,路嫖的嘴角便再也撑不起来了。贩卖梦想的人,最终会变成行尸走肉,不可原谅。
“算了,不说这个了,这次回苏市,姐妹几个都挺激动的,给我下任务,说一定要把你接过来吃顿饭,喝个尽兴。”
路嫖久违地笑了,说道:“我酒量可差的很,两杯就倒了。”
“所以你现在是单身吧!”
王萱本来就有思维跳脱的毛病,她这突然一张口,着实是差点把路嫖噎死。
“是啊,怎么了?”
“那现在这个取向,是随爸还是随妈呀?”
王萱这问的,让路嫖笑的合不拢嘴,骂道:“你神经质啊!”
“那我不得确认一下嘛!毕竟你这被掰弯的直女……”说着说着,王萱突然给了自己一嘴巴子,“说了不提林竞,我又提她。她这都有新恋情,move on了,我真是……”
路嫖的眼神,忽闪了两下,又不着痕迹地暗了下去。
“嗐,这不是小杨她们几个撺掇着,非给你介绍对象嘛,我才问的。”
“可以。”路嫖一口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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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约在一家海鲜酒楼,一到地方,她们就热络地奔过来拥抱路嫖。
“路姐,我可想死你了!”
路嫖被她们几个团团围住,笑的特别开心,调侃道:“约这么商务的餐厅,我还以为你们要找我谈公事呢!吓得我刚到地儿就想跑!”
“这家特好吃,晓得你口味才来的。”
几人簇拥着进了包间,跟在后面的有一个生面孔,看起来应该就是小杨要给她介绍的对象。
女孩儿名叫温绪,是个明艳挂的美人,可笑起来时的两个小梨涡,却正好中和了锐气,生出几分甜来。
她似乎对路嫖这种大姐姐挺满意的,谈话间,一直偷偷注视她,可只要视线对上,就又会立刻挪走。
路嫖欣赏她得体的谈吐和冷艳的气质,但偏偏,生不出爱意来。
也许是习惯了独身吧,虽然有时候会想着恋爱,可一旦真的有一个人要闯入她的生活时,她就会觉得压力巨大。
路嫖借口去洗手间,实则是思绪有点乱了,她总是控制不住地,拿温绪和旧人比较。两个人其实有点相像的,但又完全不同。比如林竞的喜欢从来都是直白热烈,想要就去追,哪怕害羞也大多是演的,也算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可偏偏她就吃她那一套绿茶小连招。
想着想着,路嫖居然勾起了唇角,她或许还有一点喜欢她,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事物总有两面性,爱上一个热烈肆意的年轻人,就势必要接受她的幼稚冲动;而爱上一个成熟的年长者,就势必要接受她坚硬如铁的冷酷和平静。
两人的关系走向死路,正是因为爱错了年纪,总有时差。
路嫖收拾好心情,擦干手上的水,结果刚出厕所门,迎头就撞上了一个人。
路嫖习惯性地回头,然后在看清楚来人是谁的时候,全身的血液都直冲上头顶了,大脑已经红温了,但四肢却如坠冰窖。
是林竞!
路嫖的心脏狂跳,可对方却冷淡地抻着眼皮,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她变了很多,耳朵上不再戴花花绿绿,闪闪发光的耳饰。肆意飞扬的卷毛也终归被岁月驯服,一丝不苟地盘起,半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内敛中又带了几分霸气。
她变成了她曾经期望的样子,但她身边的人已经不再是她。
路嫖想起很多年前,林德真说的那句话:“你是在陪一个小孩长大。”
她当初不信,现在信了。
林竞的眼睛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率先打了招呼,“路总,好久不见!”
爱的反义词不是恨,而是平静,就像她现在这样,无悲无喜,才是真的放下了。
她身边站着的女孩,拽着她的袖子,问道:“你们认识啊?”
路嫖此刻装也要装的坚强洒脱,十分自然笑道:“好久不见!”
甚至她还伸手,十分商业化地要与她握手。
林竞原本双手插兜,见她这番动作,冷笑一声,没有回应,嘴巴倒是不饶人,阴阳怪气地翻旧账,同她身边的女孩解释道:“早年在路总的公司打过工,要不是她,也不会成就今日的我!不过路总忙于奔前程,去外地发展了,走的时候,连养了多年的宠物狗都甩到路边去了。”
路嫖盯着她,回应道:“狗咬人,应该安乐死才对。”
林竞突然痛快地笑了,问道:“路总这回来苏市,有何贵干啊?”
“商务洽谈。”
“路总不愧是拼命十三娘,年关将至还工作呢!不回老家看望父母吗?还是说自己一个人应付不来,得找个帮手之类的才行。”
她明知道她家里那群牛鬼蛇神是什么情况,现在说这些就是故意的。
路嫖不接招,只说:“是啊,相亲相的我头都炸了,还是在外面活的潇洒,想谈几个谈几个。”
这话听的林竞狠咬后槽牙,原来没有她,这些年,她也过的很好。
路嫖不想跟她掰扯下去,也怕自己绷不住丢人,于是说道:“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在她转身后,林竞的眼睛一直死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拐角处还久久不能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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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萱喝了酒,路嫖便亲自送她回家,还带上了顺路的温绪。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姐姐,你车技真不错。”
路嫖还没张嘴呢,王萱喝的醉醺醺,先接上茬了,说道:“她前女友玩赛车的。”
这话直接杀死了比赛,终结了话题,车内顿时陷入了沉默。
路嫖尴尬地笑了,摸了摸鼻子,眼神也只朝着路前方,不敢再转向别处。
夜里视线不好,走内环的时候,路嫖降了车速。
结果一会儿来一个别车的,一会儿来一个滴喇叭的,很快就把路嫖惹毛燥了。
也是今晚碰上旧人旧事,挑起她心中澎湃的热血了,她居然幼稚地跟一台车子杠上了,两人风驰电掣地竞速。
路嫖也是上头了,完全没有想过,对方的路线为什么会跟自己一样。
温绪和王萱住的小区只间隔一条街,路嫖到地方停车,对方也停车。
找事儿呢?准备下车1v1,比划比划拳脚呢?
一开门,路嫖又傻眼了,居然是阴魂不散的林竞。
林竞本来看到王萱,表情还算绷得住,结果下一秒,看见副驾上下来的温绪,一整个大破防了。
温绪还在关切地问她:“姐姐,你一会儿怎么回去呀?”
路嫖头痛的要命,立刻掏出手机来,说道:“打车。”
结果还没解锁呢,就被人截了过去,“路总,真巧啊,我送你回去!”
语罢,不等对方反应,揽着肩膀就走。
在路嫖看不见的地方,林竞像头恶狼一样,冲温绪亮出了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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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车门,林竞那小女友也在,这给路嫖气的半死,她不愿意上车,却硬是被推了上去。
“一揽花汀,顺路的很。”
“我早不住那里了。”
“你只要人在苏市,无论住哪儿我都顺路!”
林竞从后视镜里和她对视,看样子就是非要跟她杠上了。
林竞把女孩送回家后,路嫖也要跟着下车,她实在不想跟林竞同处一个屋檐下了。现在这个林竞太可怕了,沉默又有心机,她猜不到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能预感到,她是个危险的存在。
林竞生拉硬拽着,将人塞进了副驾,然后一路飙车。
路嫖也不说话,沉默地与她对抗。
突然,路嫖的电话响了,是汪正玉打来的。
“喂妈。”
“今年回家吗?”
“不一定。”
“妈只是怕你一个人过的孤单。”汪正玉叹气。
“没别的事我就挂了。”
“你跟小林真的不可能了吗?”
这话一落,路嫖明显感觉到车子一抖,但看向林竞时,她还是那副淡定的死样子。
汪正玉平时也会偶尔念叨几句林竞,只是今日这通电话来的很不巧,路嫖敷衍两句,便马上挂断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林竞打破了这份宁静,“看来阿姨还挺想念我的呢!”
“我带谁回去,她都想念。她要的是乖乖仔,不喜欢疯子。”路嫖故意这么说,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她拽她飙车这件事情,实在让她不爽极了。
“你可真有意思,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你嫌我幼稚,现在说什么怀念以前。”
“那汪女士说的,我可没这么说。不过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觉得刚刚判断失误,你还是和当年一样没变化,幼稚得很。”
林竞一脚刹车下去,路嫖根本没有丝毫准备,被安全带勒得很痛。
“我以前可不是像现在一样的疯,都是你把我变成了这样!”
路嫖刚想跟她对骂两句,一转头,却见她哭了,顿时没了后话。
“路嫖,你心太硬了!你既然不喜欢养狗,就别收留呀!你让她饿死街头,也好过被温暖之后,再被遗弃。你都不记得了吧,我以前是爱笑的。”
她当然记得,也是这样一个冬天,她第一次带她回浅水镇。
那一年的路嫖,意气风发,功成名就,小镇做题家一跃而上成为苏市新贵,爱情事业双丰收。
可最后,这两样东西,她都没守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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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弃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