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暗未暗,金橙色的夕阳如同燃烧下坠的火轮,将天幕渲染成温柔缱绻的淡粉。
长街十里,流光溢彩,笙箫鼓乐之声缭绕不绝,汇作一片人间暖沸,蒸腾直上。
黄昏已至,游街也进入了尾声。
两个时辰接连不休地御剑飞行,对谢家的弟子们来说也是不小的消耗。
不过他们个个都容光焕发,恨不得能再来一次。
唯有谢烬白归心似箭,火急火燎地赶回家,嗓音中带着止不住的雀跃:“阿爹阿娘,我回来了——”
一位优雅而美丽的妇人坐在庭院里,嘴角挂着恬静的笑:“远山被你大伯叫走了,我一直在等你呢,坐下说。”
谢烬白乖乖坐下,唤道:“阿娘。”
桌子上放着一个黑檀木的盒子,盒身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封印符咒,看起来神秘又诡异。
柳湘把盒子往前推了推:“这是我和远山为你准备的生辰礼。”
即使有封印符咒,谢烬白都能够感受到盒子里的东西散发着汹涌的灵气和生机。
“阿娘,这里面是什么?”
“是息壤。”
谢烬白很快就想起息壤的来历。
洪荒初开之时,天地的胎息孕育出了神土,投一坯而丘峦起,撒一掬则堤岳生,因它能自生自长,盈缩无端,故名为息壤。
柳湘说:“以息壤为基,能强行在你体内开辟出承载灵气的土灵根。这样一来,你就能用灵力修炼了。”
“这么多年以来,您和阿爹一直在九州四处游历,原来是为了寻找解决禁灵之体的方法。”谢烬白吸了吸鼻子,感动得眼泪汪汪。
也不知道他们付出了多少心血,才终于找到息壤这样的神物。
“孩子,其实你的禁灵体质并非偶然,而是我的错。”柳湘面露愧疚之色,缓缓说出了真相,“我刚怀上你的时候,就被人下了散灵之毒,本该一尸两命。但那毒还未在我体内扩散,就被你吸收了,同时也毁了你的根基。”
谢烬白的关注点瞬间就歪了,喜滋滋道:“原来我还是胚胎的时候就能保护阿娘了,那我可真厉害!”
柳湘愣了一瞬,忍俊不禁地笑了。
“阿娘之前不告诉我真相,是担心我会怨您吗?”谢烬白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可若不是您,我又怎么会来到这世上?我从来没告诉过您,能成为您的孩子是我的幸运。”
柳湘感觉心都要化了。
她的儿子怎么就那么乖巧、那么孝顺呢?
谢烬白拿起装着息壤的盒子,问:“阿娘希望我做个灵修吗?”
柳湘摇了摇头:“这要看你自己的选择。”
“你的天赋不输于任何人,只是邪修之路太过艰难。你若是废去修为做个灵修,很快就能超越现在的修为。”
“当然,如果你认定了邪修这条路,我和远山也同样支持。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们都是你的护道人。”
谢烬白心中安定了下来。
无论如何,他都不是一个人。
柳湘笑着说:“沉璧和钰儿也回来了,他们在揽月楼等你。难得你们姐弟几个能相聚,出去玩吧。”
谢烬白点头:“那我走了,阿娘。”
揽月楼。
谢烬白拎着两坛酒到了顶楼,迎上了三双渴望的眼睛。
谢钰瞬间坐直:“小白,你终于来了!”
谢烬白似笑非笑:“你们等的到底是我,还是醉仙酿啊?”
谢沉壁不乐意了:“你身上还穿着我送你的衣服呢,怎么能怀疑我的感情呢?”
谢烬白嘴角抽了抽。
小时候,沉璧姐特别喜欢给剑换剑鞘和剑穗,还专门准备了一个房间放那些装饰品。
长大后,沉璧姐不仅仅执着于剑了,还盯上了他们兄弟三个,热衷于给他们买衣服。
虽然这嗜好有些奇怪,但不得不说,沉壁姐的眼光确实不错。
谢烬白打开了酒坛,给他们斟酒:“知道你们等很久了,一起尝尝?”
酒香从坛中溢出,甫一入鼻便直透心窍,勾得人骨软筋酥,神魂荡漾。
谢钰把酒杯放在鼻翼之下轻嗅,双眼发光:“赤炎果、虚空莲、凤凰花、千年紫芝……这里面竟然有那么多灵药,不愧是传说中的醉仙酿!”
说罢便一饮而尽。
谢流云很好奇:“小白,忘忧君远在西州,而且他的醉仙酿向来千金难求,你是怎么得到的?”
谢烬白轻咳一声:“可能因为我运气好吧。”
真相其实是,他撞见了忘忧君来东州和老相好约会,这几坛醉仙酿算是封口费。
一坛酒还没喝完,三人同时栽倒在桌子上,唯剩满脸茫然的谢烬白。
谢烬白咦了一声:“怎么醉得那么快?”
醉仙酿里面蕴含着浓厚的灵气,这灵气和酒气揉杂在一起,哪怕是真仙喝了也会醉。
但他并不能储存灵力,所以才不受影响。
想明白之后,谢烬白轻嘲出声:“这醉仙酿给我喝,算不算暴殄天物?”
三个醉鬼已经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谢烬白只能把他们带回谢家。
夜幕降临。
数万盏祈愿灯被点燃,缓缓飞入夜空。
它们承载着凡人的愿望,撕开深黑的夜色,逆流升向银河。
谢烬白飞到屋顶,欣赏着天空之上的盛景,想起白日里看到百姓们安居乐业的样子,突然就明白了泽陵谢氏这四个字的意义。
谢氏赫赫堂皇,铸就了泽陵的繁盛。
泽陵锦绣升平,反哺着谢氏的根脉。
泽陵谢氏,这四个字从来都是密不可分的。
“大师兄,你上来都没有声音的吗?”
谢烬白并未回头,就已经猜到来者是谁了。
大师兄提着一盏灯,站在谢烬白身后:“我给你带了祈愿灯,要不要许个愿?”
“好啊。”
谢烬白在灯身上写下了“泽陵谢氏”四个大字,然后松开了手。
祈愿灯在夜空中熠熠生辉,与下方的万家灯火交相辉映。
大师兄有些疑惑:“这似乎不算是愿望。”
谢烬白很有自知之明:“就算我真的写下了自己的愿望,天道也不会帮我实现,万一跟我反着干怎么办?”
大师兄问:“那为什么要写泽陵谢氏?”
谢烬白不确定地说:“就……灵光乍现,有感而发?”
那一瞬间,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了。
沉默了片刻后,大师兄突兀地换了个话题:“我听说师父和师娘为你寻来了息壤。但是我猜,你不打算用它,是吗?”
谢烬白点头:“大师兄,还是你了解我。”
“曾经的我无比厌恶自己是禁灵体质,认为那是上天给予我的厄运,但是我现在不那么认为了。”
“我现在真心觉得,我是幸运的。”
大师兄叹了一口气,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仿佛有化不开的忧虑。
“灵修有前辈们留下的经验和功法,但是邪修什么都没有,你要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而且天道不认可这条路,光是雷劫你就抗不过去。”
“小白,你要仔细考虑清楚。”
谢烬白拍了拍大师兄的肩膀,脸上没有一丝阴霾,满满都是张扬的自信:“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谢烬白早就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
大师兄说的没错,邪修的晋升之路很难,可他就是一点一点摸索着,艰难地走到了如今的筑基期。
让他改变自己的道,他不甘心。
鲜衣怒马少年郎,不信天命不俯首!
沉默了片刻后,大师兄说:“你若是下定了决心,谁劝都没用。”
谢烬白摸了摸鼻子:“我知道你想说我犟,可以直说的。”
“犟驴!”
扔下这两个字,大师兄拂袖而去。
谢烬白:“……”
后面那个字,倒也大可不必吧!
祭神节过后,谢远山和柳湘决定不走了,他们的心事已经了结,打算留在谢家休息很长一段时间。
但谢烬白却要走了。
他想离开东州,独自一个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知道谢烬白的决定后,谢家人有些焦虑了。
在他们看来,东州以外的地方就是龙潭虎穴,到处是穷凶极恶之人,而谢烬白就是一个涉世未深、纯洁善良的小白兔。
对此,某个知情者烛阴表示:你们的滤镜是不是有点厚?
孩子出去历练是不能阻止的,但可以大力支持啊。
于是这一个月以来,谢烬白收到了许多人送的礼物。
谢流云特意制作出蕴含各种小型阵法的符篆,让他用来防身。
谢钰给了他一个储物器,里面一半放着灵丹妙药,另一半放的全是奇诡毒药。
谢沉壁直接定做了几十套华服,并告诉谢烬白无论到哪里都不能委屈自己。
更不用说那些长老们,送出的法宝品阶都不低。
谢烬白无奈极了。
渡雷劫之前他收了一波礼,生辰日又收了一波礼,再加上这一波,他实在想不到自己会遇到什么危险。
这根本不是出去历练,而是出去游玩吧?
不过前往异世,做好充分的准备还是很有必要的。
没错,谢烬白并不打算在天衍大陆历练,而是要去烛阴所在的洪荒大陆。
既然在天衍大陆,邪修的路不好走,那就换个地方呗。
总之……
负剑入尘,且看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