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宁侯府回到永安公主府,顾竹清沐浴后回房,正见着采薇又在替元昭梳头。
她们在镜中对视了一眼。
不知怎么的,顾竹清忽然想起了她们圆房那一晚。元昭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梳着满头秀发,一边透过镜子看他。
一道电光从他脑海中闪过。
“我来吧。”
采薇眨了眨眼睛,确认过元昭的眼色,双手将犀角梳奉上,偷笑着关了门出去。
烛光在镜面里摇曳,在元昭浓黑的长发上蒙上一层柔和的暖色。顾竹清惯于执笔握卷的手,此刻轻柔地拢起她的发丝,动作显出几分生疏和谨慎。
元昭弯了弯嘴角:“怎么这么紧张?”
“今日这是我第一次为人梳头。”顾竹清极有耐心,将梳齿没入她发间,一点一点地慢慢将手中的青丝捋顺,“若是疼了,要告诉我。”
“还用你说呀?我才不会忍着呢。”
好在直到他放下梳子,元昭都没有喊疼。她的乌发如同一匹光滑的墨缎被顾竹清挽在手中,噙着笑意鼓励道:“做得很好。”
气氛缱绻。
熄了烛火,她们相拥躺在床上。元昭这才问他:“今日你也算将我的家人都见过了,感觉如何?”
“长宁侯府的人都很好,看得出对公主也很疼爱。”他说着,忽地疑惑道,“说起来,除去楚王府和齐王府的人,盛京中没有旁的宗室了么?我在郡主的生辰宴上似乎也没有看见。”
元昭沉默了片刻,凑到他耳边悄声道:“父皇是先帝的嫡次子。登基这些年来,父皇将年长的几位哥哥都杀了,剩下的宗室……可不就像杀鸡儆猴里的猴子,老老实实地闭门不出,唯恐被父皇抓住了什么错处处置了。”
顾竹清瞳孔急剧收缩。
血液似乎顷刻间涌入心脏,他从指尖到脸颊都瞬间僵冷,拥着元昭的手臂肌肉猛地绷紧,不自觉地进入了防御状态。
元昭安抚地搓了搓他的脊背:“这事又不真是什么秘密,朝臣之中知道的也不在少数。你既是我的驸马,知道又有何妨?”
“……是我失态了。”
顾竹清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松懈下来。半晌后,叹道:“圣上果真多疑。”
“这事同样不是什么秘密。”
他差点儿被元昭一本正经的语气逗笑,堪堪忍住。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长宁侯乃外戚,圣上又怎么安心让他常年在外带兵?”
“舅舅只是监军,以侯爷身份震慑驻边的将士罢了。”元昭纠正道,“他只有监察之权,既没有没有西北军的指挥权,也没有粮草军械的控制权,更掌握不了西北的财政大权。这些权力都分散在不同人手中,直接向父皇汇报,且大越国内强干弱枝,父皇自然安心。”
顾竹清若有所悟。
“宗室嘛,父皇自然是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的,可舅舅是外戚,在外的号召力肯定远不如在盛京。”元昭看得很透彻,“舅舅也是识时务的人,他自请常驻西北,还将家眷都留在盛京,这就是在向父皇投诚自保。”
这不就是自断一腕……
如果方明远这么多年都留在盛京,凭借他国舅的身份,仗着皇帝仅有的子嗣都是他同胞姐姐所出,必然能发展出足以影响夺嫡局势的势力。
若真是如此,不用他提醒,元晟和元昱也不会对长宁侯府如此冷落。
可惜,也许正是因为皇帝仅有的子嗣都要叫他一声亲舅舅,方明远显然没有冒皇帝之大不韪去左右夺嫡局势的野心。
“舅舅也不容易,难怪你常常照顾侯府。”
想到方明远在宴上所言,顾竹清更觉得元昭难得。于公,至少她在盛京已经身体力行地做了好几件造福百姓的实事;于私,如果说她孝顺父亲、团结兄弟亦有私心,那对门庭冷落的亲族多加照拂,也足够说明她重情重义了。
与她相较,无论是楚王还是齐王,都显得无能又薄情了一点。
若元昭是男子……
顾竹清暗暗叹了口气。
他现在甚至对自己被强聘为驸马,无缘仕途之事也有些释怀了。固然其中有他和元昭已互诉衷情的原因,但他如今不入朝廷尚且如此烦闷,要真在朝为官,就算能在今上手下求仁得仁,待皇帝百年后,这两位皇子之间,也只是矮子里拔将军,短中取长而已。
元昭对他知无不言,什么皇室秘辛都拆开揉碎了说与他听,顾竹清在她面前自然也是直抒胸臆:“都说楚王仁厚,可对长宁侯府不闻不问,想来也是名过其实。”
“嗯……”
“不过,至少他无意残害百姓。”顾竹清试图说服自己,“比起现在就已频施暴行的齐王,还是楚王继位吧。”
这是他唯一的慰藉。
大越天下承平,继位之主只要能做个守成的仁君,哪怕并不雄才大略,也未尝不可。
元昭没有回应,似乎是入睡了。
顾竹清看着她恬静的睡颜,万千烦恼一时都烟消云散,忍不住柔和了眉眼,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也闭上了眼睛。
方明远这次在盛京留了一月有余,十月初,他依依不舍地辞别家人,押着一干曾经的朝廷命官及其家属,启程前往西北。
他出发前,就已入宫拜别皇帝,皇帝也召了元晟、元昭和元昱在宫中摆酒为他饯别。
但元昭还是带着顾竹清又去了城门外送行。
顾竹清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石韫玉。他形容狼狈,但精神看起来还可以,远远地对他摆了摆手,充当告别。
方明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就是石韫玉吧?”
“是呀,他是顾竹清的好友,还要请舅舅在路上多照顾了。”元昭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她们三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舅舅别忘了我之前拜托过的,石韫玉这次算是无妄之灾,到了西北将他编管后就可以放了,不必再让他服役。”
西北天高皇帝远,石韫玉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这点小事,对方明远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他爽快地应了下来。
顾竹清没想到元昭考虑得这么周到,情难自禁,牵住了她的手。
“这次回来,看到你和驸马关系这么好,舅舅也就放心了。”顾竹清的动作没有逃过方明远的眼睛,他欣慰地拍了拍元昭的发顶,“姐姐在天之灵,想必也会为你高兴的。”
她们关系好转也就是这两个月的事,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元昭忍俊不禁,低下了头。
方明远只当她是害羞,哈哈一笑,转而对顾竹清叮咛起来。
“舅舅在西北也要保重自己,长宁侯府我会时时照看着的。表弟今年刚入国子学,我也托了人照顾,您不用太牵挂京中。”
“多谢你啊,昭儿。要不是有你在,我这远在千里之外,睡都睡不踏实。”方明远长出了一口气,“我跟你舅母说过了,你也成家了,总不能事事麻烦你……”
“舅舅!这就见外了。”
元昭做了个生气的表情,又挽起顾竹清的手臂笑道:“再说了,成家了又如何,顾竹清又不敢管我,是不是?”
顾竹清含笑点头。
“你就欺负驸马吧!”方明远无奈,拿她没什么办法。
元昭放开顾竹清,又正色道:“不是都说能者多劳吗?您从小就夸我聪明能干,我既然有这个能力,多做些也没什么,舅舅就不用为我操心啦。”
“你那两个兄弟要是有你一半能干,一半周全,也不用让你做这么多。唉,也不知道我说的话他们听进去没有。”
方明远说着,看了顾竹清一眼,是要他稍作回避的意思。
顾竹清看了一眼元昭,见她扬起嘴角对自己点头,这才走开了。
确认四下无人能听见她们的谈话,方明远严肃了表情:“这次我回来,眼看晟儿和昱儿斗得是越来越狠了。之前舅舅也跟你说过,你与我是一样的,咱们知足常乐,不要贪功,只要保持中立,无论他们二人最后谁能继承大业,都不会影响我们现在的地位。”
“我明白的。”
“明白就好。你在盛京,正是漩涡中心,他们为了争圣心肯定也都会拉拢于你,你千万小心不要被卷进去。”
方明远苦口婆心地叮嘱完,又将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语气沉重:“你们都是姐姐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姐姐已经不在了,我实在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再出事……但圣上如今作为,晟儿和昱儿兄弟阋墙已是无可挽回,舅舅只希望你能永远平安。”
元昭笑着回复:“舅舅放心,我知道我该做什么。”
“好,好,你从来都是最让人放心的。”
最后与元昭和顾竹清道了别,方明远上了马车,车后跟着一串被官兵押运着的人犯,扬尘远去。
“起风了,回去吧。”
“走吧。”元昭收回了目光,也上了马车。
顾竹清见她眉头微蹙,以为她是挂心着方明远,努力措辞安慰:“长宁侯在西北驻守多年,应当会照顾好自己的。”
元昭听了他的话,收回思绪,松开了眉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对他说:“石韫玉也去了西北,你在盛京该认识些新朋友了。明日我与人约了一起打马球,你跟我一起去吧?”
男主:梳头我来吧
女主:登基我来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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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