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被攥得生疼,洛初踉跄着被白牧之粗暴地拖向偏门。不远处雅致的景致、文人们的谈笑风生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只剩下无尽的委屈和绝望淹没了他。
为什么不信他?
为什么总是用最恶意的想法揣测他?
为什么要赶他走?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他不想走,也不想对裴雪舟不辞而别。眼看冰冷的门扉越来越近,洛初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悲鸣,泪水模糊了视线。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道冰冷而蕴含着怒意的声音如同天籁般响起:“住手!”
裴雪舟疾步而来,脸上惯常的温和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慑人的威严。他找了一圈没见到洛初,心焦如焚,却没料到会看到这样一幕。
他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的人,正被白牧之如此粗鲁地拖拽着,小脸哭得通红,如同受惊的幼兽,眼看就要被驱逐出这片他本不该遭受如此待遇的雅地。
一股滔天怒火瞬间席卷了裴雪舟的理智,他大步上前,一把格开白牧之的手,力道之大让白牧之吃痛松手。下一秒,裴雪舟毫不犹豫地将瑟瑟发抖、泪眼朦胧的洛初揽入怀中,用宽大的衣袖将他紧紧护住。
“没事了,别怕。”他低声安抚,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方才的冰冷判若两人。
洛初仿佛终于找到了避风港,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抓住他衣襟的手指因为后怕和委屈仍在微微颤抖。
这一幕彻底刺激了白牧之,他看着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对身为未婚夫的自己避如蛇蝎,却对一个认识不到半个月的男人投怀送抱,一股被背叛的羞辱感和妒火直冲头顶。
他恶人先告状,指着洛初对裴雪舟道:“雪舟兄,您来得正好!此人不知廉耻,竟暗中跟踪我到此等风雅之地!我正欲将他驱离,以免玷污了兰亭清誉!”他颠倒是非,毫不留情的污蔑着洛初。
他笃定裴雪舟只是出于强者对弱者的同情才出手,绝不可能真的与洛初有什么深厚关系。
裴雪舟抬起眼,目光如淬寒冰,冷冷地射向白牧之:“跟踪你?白公子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洛初,是本相亲自带过来的。”
称呼一换,白牧之终于不可置信洛初刚刚说的居然是真的。他脸上的愤慨瞬间凝固,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竟然真的是裴雪舟带来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何时变得如此亲近?裴雪舟居然主动教洛初识字,还带洛初来他费尽千辛万苦,讨好别人半天才获得一个进入资格的兰亭。
尽管心中惊骇万分,但面对裴雪舟冰冷的视线和不容置疑的语气,白牧之瞬间怂了。
他连忙换上一副惶恐的表情,躬身道歉:“原、原来是雪舟兄带来的,是我莽撞了!误会,这都是误会!我不知情,还以为他是偷偷跟来的,怕他冲撞了各位大人,这才……请雪舟兄恕罪!”
他甚至不和真正的受害者道歉,他觉得他没有错,因为他并不觉得裴雪舟会耗时间教一个哑巴写字,也不会带一个刚认识的哑巴来兰亭,所以对洛初刚刚的话只字不信。而他和裴雪舟道歉也是因为对方的权势可以让他在京城混的风生水起,他得罪不起。
裴雪舟岂会看不出他这点心思?他冷哼一声,目光并未因这轻飘飘的道歉而有丝毫缓和。他低头看向怀中的洛初,声音放柔了许多:“初儿,他方才还对你做了什么?为何哭得如此伤心?告诉我,有我为你做主。”
白牧之闻言,脸色微变,急忙向洛初使眼色,暗示他不要乱说。
洛初感受到裴雪舟怀抱传来的温暖和保护,再对比白牧之方才的污蔑与粗暴,心中委屈更甚。
他咬了咬唇,无视了白牧之威胁的眼神,抬起泪眼,颤抖着手指,将白牧之如何污蔑他“红杏出墙”、“有奸夫”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比划了出来。
裴雪舟看着洛初的比划,脸色变得有些微妙和不自在。这白牧之……误打误撞,倒还真猜对了一半。只是这“奸夫”之名,他可以承了,却不愿让他的初儿背负红杏出墙的骂名。
但此刻,更重要的是为初儿出气。
他抬起眼,目光如刀锋般刮过白牧之瞬间惨白的脸:“白公子,这就是你所谓的误会?随意污人清白,毁人清誉,这便是你的为人之道?”
白牧之冷汗涔涔,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辩解的话。
“今日雅集,白公子想必也无心参与了。”裴雪舟声音冷冽,下了逐客令,“自行回去吧。好好想想,何为口德,何为尊重。”
说完,他不再看面如死灰的白牧之,揽着洛初的肩膀,柔声道:“我们走。”
与僵在原地的白牧之擦肩而过时,裴雪舟的肩膀“不经意”地重重撞了他一下。白牧之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踉跄,后退了好几步,袖中一个精巧的、绣着并蒂莲的香囊“啪”地掉在了地上。
白牧之脸色骤变,慌忙弯腰去捡,手忙脚乱地塞回袖中,动作仓皇失措。
裴雪舟余光瞥见,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弧度,并未停留,扶着洛初径直离去。
只留下白牧之一个人站在原地,承受着周围隐约投来的好奇与鄙夷的目光,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离开兰亭,坐上回府的马车,洛初的情绪依旧低落。
裴雪舟看着他苍白的小脸,心中怜惜更甚。他不动声色地开口,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今日之事,牧之兄怕是怀恨在心。看他离去时的脸色,明日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为难你。西厢房偏僻,我总是不太放心。”
他顿了顿,观察着洛初的神色,继续温和建议:“我书房隔壁有一处厢房,一直空着,甚是安静,也便于你平日过来习字。不如……你暂且搬去那里住?也省得每日来回奔波,更安全些。”
洛初闻言,想起白牧之方才那狰狞恐怖的眼神,又想起昨日被他撕碎的宣纸,心中一阵后怕。
裴雪舟的提议,仿佛在他彷徨无措时递来的一根救命稻草。既能避开白牧之的骚扰,又能更方便地学习,他几乎没怎么犹豫,便轻轻点了点头。
裴雪舟心中狂喜,面上却依旧是一片温和关切:“那好,我即刻让人去安排。”
回到相府,裴雪舟雷厉风行,立刻吩咐下人将洛初的物品从西厢房尽数搬至主院紧邻他书房的那处宽敞明亮的厢房,效率之高,令人咋舌。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新房间比西厢房更加舒适奢华,一应物件俱全,甚至贴心地备好了新的笔墨纸砚。但洛初心中装着事,并未过多留意,早早便吹熄了烛火,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
而一墙之隔的裴雪舟,却是心情极佳。
一想到他的亲亲夫人此刻就睡在离他仅一墙之隔的地方,呼吸着同一片空气,裴雪舟就感觉心底某种渴望躁动不已,难以平复。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裴雪舟悄无声息地起身,如同暗夜里的魅影,来到了洛初的房门外。门闩对他而言形同虚设,指尖微动,便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
月光如水,透过窗棂洒入屋内,柔和地照亮床榻上那个已然熟睡的身影。
洛初侧躺着,呼吸均匀,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唇瓣微微张合,仿佛在做什么美好的梦,毫无防备,纯净得令人心颤。
裴雪舟屏住呼吸,一步步走近,在床沿边缓缓蹲下身。他贪婪地凝视着这张让他朝思暮想的睡颜,目光缱绻而痴迷。
他小心翼翼地俯下身,极轻、极轻地,将一个克制而滚烫的吻,落在了洛初光洁的额头上。
触感温热柔软,带着淡淡的、属于洛初的干净气息。
裴雪舟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他恋恋不舍地抬起头,用目光细细描摹着洛初的轮廓,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却蕴含着无尽的占有欲和柔情:
“晚安,夫人。”
“好梦。”
说完,他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细心地将门闩恢复原状。
夜色浓郁,掩盖了所有隐秘的渴望与行动。而睡梦中的洛初,对今夜发生的一切,以及对即将到来的、更加无法逃离的温柔囚笼,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