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霜未迟 第39章 039

“你还敢唤他‘宋萃羽’，你竟还敢称自己是他弟弟……”

九溪心中杀意更甚，手中冰剑直取对方心脏，“你是他的仇人，你怎么敢……”

阿狸脚下直退，手上同时已握住了一柄弯刀，格挡住对方的剑，刀剑相交间还不忘回道:“我从不唤他‘宋萃羽’，因为，他不喜欢。”

他眉宇间的笑容甚至带着挑衅，“所以，我只唤他‘阿哥’。”

阿狸大笑出声，欢畅又痛快，“九溪，他早就不是你的师兄了。”

“阿狸。”

慕楠心知阿狸是在激怒九溪，当即怒喝道，“别说了。”

“你还是护着他。”

阿狸只觉心酸又委屈，又难过又失望，手上弯刀使得越发狠戾，“阿兄，他差点杀了你，你却还是护着他。”

九溪已处于崩溃边缘，灵力又溃散，看起来好像不是阿狸的对手。

可慕楠却明白，他们再打下去，先死的一定会是心有顾虑的阿狸。

可这如何解释，没办法解释。

慕楠索性不解释，凝起仅剩的灵力加入了两人的战局，指望两人能看在他的面上，下手有些分寸。

他们打的如火如荼，绛尘看的实在焦心，见师父处于下风，更是忍不住想上前帮一把手，却被宋霜迟一把伸手拉住。

“慕楠妖尊在，师父不会有事。”

宋霜迟的声音很轻，眼睛依旧凝在对面的青年身上，微笑着问道，“你不担心吗？”

自称宋萃羽的青年茫然的眨了眨眼:“……担心？”

“他们打起来了。”

宋霜迟抬手指向那边打成一团的三人，耐心的解释，“你不怕你弟弟受伤、流血，甚至死亡吗？”

“我弟弟很厉害。”

宋萃羽眉眼里含着笃定的笑意，骄傲又自豪的开口，“很厉害很厉害的。”

“他是很厉害。”

宋霜迟笑着点头肯定，然后温声反问道，“那你呢？”

宋萃羽愣愣的反问:“……我？”

“你厉害吗？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宋霜迟一迭声的问道，“这些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你每日都做些什么？你有没有想过……”

他顿了顿，明知对方无法理解，却仍继续道，“……去寻你的从前？去寻你的朋友、兄弟和家人……”

宋萃羽很慢很慢的眨着眼，思考了一阵后回答道:“我每日都要做的，是照顾弟弟。”

“嗯。”他用力的点头，又强调了一遍，“照顾弟弟。”

他这样说着，伸手指向那边仍在打斗中的阿狸，满足的笑道，“那是我弟弟，阿狸。”

宋霜迟怔怔的望着他，忽然道:“你是傀儡吗？”

所以外表像是活生生的人，却没有自己的思维，听不懂话，只会重复的说那些简单的语句。

即使是被这样询问，眼前的青年却依旧笑的温柔和煦，重复着回应:“我是宋萃羽。”

原来，竟真的是傀儡。

可他要见的，却不是一具傀儡。

宋霜迟垂下眼，再抬眼时，手上已多了一柄闪着泓泓蓝光的匕首，对准宋萃云的胸口就刺了下去。

虽在打斗中却仍分了一分心神看着宋萃羽的阿狸万万没想到，九溪带来的人竟敢私自对丹溪下手，又惊又怒，急促下先以灵力进行反击，助宋萃羽躲过这一刺，随即以左臂挨了一剑为代价，脱离当前的战局，飞身挡在宋萃羽身前，盛怒之下，手中弯刀便要对被绛尘护在身后的宋霜迟下杀手。

“他是丹溪的儿子。”

慕楠急道，“阿狸，不要。”

丹溪的儿子？

阿狸手上的弯刀凝滞了一瞬，再砍下去时，便被恰好赶到的九溪挡了下来。

他没再动手，只一脸不可置信的紧盯着宋霜迟，却是向着慕楠质问道:“阿兄，丹溪的儿子……为什么要杀阿哥？”

九溪也没再动手，他和宋霜迟一样，只看了一眼阿狸流着血的左臂，随即凝视着被护在身后的宋萃羽。

宋萃羽并没有安心待在阿狸身后，而是侧身走了出来。

可明明宋霜迟那一刀根本没有碰到他，可他的左臂，与阿狸一模一样的位置，却开始渗出鲜红的血色。

他们果真命运相连。

一人伤，便是两人伤。

可宋萃羽却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只怔怔的盯着宋霜迟手中那闪着蓝光的匕首，笑着说:“好漂亮。”

他轻轻扯了扯阿狸的手，像是找到了喜欢的玩具要一起分享，欢喜着说，“阿狸，你看，蓝色的，很漂亮。”

眼前人，真的是傀儡吗？

宋霜迟希望不是。

“是很漂亮。”

回应的，竟然是九溪。

他取过宋霜迟手中的匕首，捧在了宋萃羽身前，声音又轻又哑，“不晚原本就是你的。”

“不晚，是你给它取的名字。”九溪温声解释，眼中含了泪，“你说，只要能重逢，就永远都不晚。”

宋萃羽听不懂，只欢喜的盯着匕首上的泓泓蓝光，抬手想要去接却又犹豫，只侧首征询阿狸的意见:“阿狸，我能摸一摸它吗？”

“嗯。”

阿狸点了头，宋萃羽这才欢欢喜喜的接过了匕首，用手指仔仔细细的一寸寸的摩挲过去。

九溪看着阿狸，忽然道:“炽情。”

这是九溪第一次正经喊阿狸的名字，慕楠和阿狸皆十分意外。

慕楠看着九溪，他眉眼重新变得冰冷，眼中却再无杀意，只剩赴死的决意。

“斩断你们之间的神魂。”

九溪平静的说，“我要见师兄。”

“我要是斩断神魂，阿哥会死的。”

阿狸才不肯，神情激动的反驳，“九溪，丹溪死了，早就死了。就算我斩断神魂，他也回不来了。”

“师兄回得来。”

九溪的目光平静而又理智，“炽情，你比我更清楚，他体内还存有师兄的一缕残魂。”

阿狸被猜中了命脉，再无可藏，便只能大声反驳道:“你也说他体内只剩一缕残魂，若无我神魂相护，不消一刻，那残魂便会烟消云散。”

“到那时，丹溪就真的不存在了。”他痛心疾首，“九溪，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九溪说:“是。”

一个字就浇灭了阿狸所有的怒意。

“不可能。”

阿狸便昂着头，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与阿哥同命相连，你就是杀了我，丹溪的那缕残魂也会一同消散，你再也见不到丹溪了。”

九溪似乎是在思索，低头看向了宋萃羽，问道:“你和你弟弟一条命，是吗？”

“你要是死了，你弟弟也会死，是吗？”

宋萃羽握着不晚愣愣的看着他。

“那就……”

九溪骤然发难，气剑在一瞬间直插入对方的心脏，同时喝道，“斩断神魂，救你弟弟。”

心脏处传来钻心的疼痛，电光火石之间，宋萃羽却听到了这一句喝问，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果断的对着眉心刺了下去。

阿狸见此目眦欲裂，撕心裂肺的喊:“不要……”

神魂一断，相连的痛苦本该消失，可阿狸只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只能无力的喊，“阿哥，不要……”

神魂既断，九溪当即收起了灵力，可宋萃羽却顷刻间失却所有生气，无力的委顿在地，脸上泛着灰白的死气。

九溪半跪于地扶住他，拔出其眉心的匕首，轻柔的擦去其脸上的血污，轻声道:“师兄，是我。”

“明月奴。”

温柔和缓的声音响起，宋萃羽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我等你很久了。”

一百三十年，终于等到了再见师兄的这一日。

“师兄，是我来晚了。”

九溪眼中含泪，急促的道歉，“师兄，对不起，我不想和你吵架的。”

“我当年说的都是气话，我没有恨你。”他殷殷的望着对方，情真意切的剖白真心，“师兄，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从来没有。”

“我知道。”

宋萃羽笑着伸手揉了揉对方的额头，“你想说的，我都知道。”

“我也有话想对你说，可我时间不多，所以，你先别说话，只听我说，好吗？”

九溪用力的点头。

“对不起。”

宋萃羽的话，亦是以道歉开始，“阿楠。”

九溪睁大了眼睛。

过去的那么多年，师兄从来不曾这样称呼过他。

“明月奴早已死去，我却不肯接受现实，罔顾你的意愿，一直把你当做明月奴。”

“可你不是明月奴呀。”宋萃羽说，“你姓林，名烁，小字阿楠。”

他笑着看向九溪，眼里含着泪，轻轻的重复了一遍，“你是阿楠。”

终于等到这一天的到来，却是在师兄生命最后的时刻。

九溪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师兄……”

“阿楠，当年你说，妖亦有善恶，欲与妖族言和。我不肯，因为妖屠尽了我的亲人。”

宋萃羽寥寥数语说起了当年之事的起因，停顿了会，却是愧道，“可我却从未和你提过，当年在宋家村救我的，亦是妖。”

“有妖杀人，也有妖救人。”

宋萃羽叹道，“妖与人一样，亦有善恶之分。”

“阿楠，其实我心里一直都知道，你是对的。”

“师兄……”

九溪只说，“都过去了。”

“救我的妖，是慕楠。”

宋萃羽缓声说，“这件事，从你与他相识起，我就知道。”

九溪心中大震，眼中情绪翻滚如潮，却只对着慕楠质问道:“你为何不告诉我？”

要怎么说呢？

开始，是他出现的太迟；后来，是他知道的太迟。

慕楠无奈道:“雷山过后，我才知道你师兄就是那个幸存的宋家村后人。”

而那时，一切都已来不及。

“阿楠，对不起。”

宋萃羽哽咽着说，“当年，是我错了。”

“师兄，都过去了。”

九溪勉强笑了一笑，伸手把宋霜迟拉到他面前，“师兄，你有真正的亲人了。”

“他叫宋霜迟，是你的儿子，与你血脉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