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霜未迟 第22章 022

“你真是跟……”

鬿雀气急，剜了宋霜迟一眼，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倒真不敢再把“凡人”这两个字说出口。

这臭小子翻脸无情，真能说到做到，往后若真喊他“鹰妖”，他还不被白泽那一干兄弟笑死，又怎么在祁山抬得起头。

阿鹤虽然看起来傻乎乎的，可灵力高脾气差的鬿雀，在他面前可占不到一点上风。

宋霜迟轻笑出声，顺手摸了摸阿鹤的头，然后轻轻摩挲着他颈侧柔软的绒毛。

阿鹤受宠若惊。

先前在枫院时，他不曾化作人形，宋霜迟虽知道他是妖，言语中将他当人尊重，动作上却总是忍不住把他当成普通的白鹤，时不时便伸手摩挲着他颈侧最软处的那一圈绒毛。

他刚开始时不习惯，只觉得被摩挲的那一处又烫又痒，可习惯之后，不仅觉得舒服，还有些喜欢。

可自打他在宋霜迟面前化了人形，宋霜迟虽与他成了朋友，却再不曾有过这么亲昵的动作。

是以，他喜滋滋的轻轻抬了颈侧，迎合着宋霜迟的手，好让他摩挲的更舒服些。

一旁的鬿雀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

他与阿鹤，虽然一个本体是鹰，一个本体是鹤，可同为鸟族，他再清楚不过的明白，颈部是鸟族最脆弱之处。将颈部示人，便是把自己的命脉交到了旁人手里。

即便他与阿鹤一起长大，他也不敢让阿鹤触碰自己的颈部。他相信，阿鹤也不会愿意让自己去碰他的颈部。

可如今，一个凡人，竟然敢去触碰、甚至揉搓阿鹤的颈部，而阿鹤，竟然不反感，还那么享受？

他沉下眼，心中的杀意几乎要按捺不住，手中无声无息的召出了乌金长枪。

若有朝一日，这个凡人想要害阿鹤性命，岂非轻而易举？

鬿雀的杀意如此明显，宋霜迟自然感觉的到，可他不在意。

因为，他是个凡人。

有铁律的不只是仙门，还有妖族。

当日阿鹤性命攸关时，都不愿以此为筹码来保下自己的性命。同为慕楠妖尊教养长大的鬿雀，想必不会因为一时之气，而去触犯这条铁律。

更何况，他还是九溪仙尊的徒弟。

鬿雀只要尚有理智，便不会冒着再次掀起仙妖之战的风险对他下手。

果然，片刻之后，鬿雀转过眼，手中的长枪无声无息的隐去，突然提了速，越过阿鹤时道:“小殿下，跟紧了，我带你去雷山。”

阿鹤回头看向宋霜迟，见宋霜迟对他点头，方才加速追了上去。

直到真正踏上雷山的土地时，宋霜迟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与其说雷山是一座山，不如说是一片焦土，到处都是被天雷击中的痕迹。

弑神阵下，即使过去了一百多年，竟然依旧荒凉破败、寸草不生。

弑神阵威力恐怖如斯，当年葬身于此的丹溪仙君，自然是灰飞烟灭的连一点痕迹都不剩。

待宋霜迟站定，阿鹤便要化作人形。

可耳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别动”。

阿鹤便不敢动，维持着本体的鹤形。

原本摩挲着他颈侧绒毛的停了下来，然后轻轻颤了一颤。

阿鹤不知缘由，可他想，霜迟此刻，必定是很难过的，难过到那样内敛的人，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以至于流露出了这一抹脆弱。

不过一瞬，宋霜迟收回手，抱紧自己的琴，眉眼一如往常。

他上前两步，就在这一地焦土中席地而坐，将琴置于膝上，整了整自己的衣冠，然后垂眸弹起琴来。

阿鹤化作人形，站在他身后看着他。

依旧是那曲《忆故人》。

可与枫院时听到的琴曲相比，今日的琴音，更加悲苦苍凉。

音为心声。

这悲苦苍凉的琴音，便是霜迟此刻的心境吗？

不知为何，想到这儿，阿鹤只觉得心疼。

鬿雀原本站的离他们很远，只想看看宋霜迟非要来雷山是想做什么。

却不曾想，宋霜迟一到这儿，就开始弹琴，琴音还凄凄惨惨的。

鬿雀最烦这些，好不容易忍着他弹完一曲，却没想到，他竟然又弹了起来。

鬿雀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上前对着阿鹤道:“小殿下，如今你人也见着了，该回祁山了吧？”

见宋霜迟聚精会神的弹着琴，阿鹤不愿打扰他，特地走远了些，方才对着跟上来的鬿雀道:“鬿雀，我要陪着霜迟，就先不回祁山了。”

“你在祁山还有事要处理吧？”阿鹤催促道，“我不会有事的，你赶紧回去吧。”

鬿雀不愿再和阿鹤起冲突，便忍住了没有说宋霜迟的坏话，而是冷笑道:“你灵力这么差，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拿什么保证自己没事？”

“我身上没有妖气，没有你在身边，旁人只会以为我是仙门弟子。”

阿鹤自然有理由，“那仙族把我当同类，就不会害我，你大可放心。”

却不曾想，听阿鹤这么说，鬿雀的眉头却反而皱的更紧了。

“仙族不会害你，那妖呢？且不说还有一些妖族并未归附祁山，便是归附祁山的妖，又有几个认识你？”

他一句一句质问，叹道，“小殿下，就是因为你没有妖气，贸然在外行走，若是不小心被哪个不长眼又走邪道的妖给吃了，祁山岂不成了笑话？”

“我才没有弱到会被吃掉。”

阿鹤不乐意了，“就算打不过，我难道不会跑？”

眼见鬿雀还要再说，阿鹤不耐烦了，瞪眼道，“阿爹都让我好好陪着霜迟了，我的事你少管，”

为了个凡人，竟然连王上都搬出来了。

鬿雀气极:“你……”

“你要回祁山就自己回，不回也离我远点。”

阿鹤才不管他的情绪，继续在他心上补了一刀，“我不想见你。”

阿鹤说完话，再不理他，噔噔噔的跑回宋霜迟身旁，继续看宋霜迟弹琴。

宋霜迟在雷山从白天坐到了黑夜，又从黑夜坐到白天，期间除了弹琴，就只是凝视着眼前的这片焦土，什么也没说。

雷山一片焦土，莫说吃的，便是水都找不到。

宋霜迟只是凡人，身体又不好，水米未进之下，脸色都变得煞白。

阿鹤心疼的要命，怕他如先前一样陷入昏迷。可观他神色，却不敢劝他，只得先输了一些灵力给他，让他好受些。

灵力输过之后，阿鹤有心去找一些吃食过来，可又放心不下宋霜迟，犹豫间四处张望时，却看到了鬿雀。

鬿雀竟还未走。

阿鹤大喜，立刻就跑到鬿雀身边，晃醒正在打坐的鬿雀，急道:“鬿雀，快起来，我有事找你。”

打坐中被晃醒，鬿雀下意识就要朝来人下手。

但好在他很快惊醒，意识到能无声无息接近他的皆是他所信任之人，灵力在最后一刻被收回，鬿雀睁眼，劈头盖脸的骂过去:“你找死呀？”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修炼的时候不要来扰我，不要来扰我！你这样贸然跑过来，万一伤到你算怎么回事？我冤不冤？”

他要被阿鹤气死了，“我的小殿下，你能不能长点心？”

“哦，好。”

阿鹤自动略过他的一长串，敷衍着答应，随即急道，“鬿雀，我饿了。”

“你就为这事把我叫醒？”

鬿雀满脸不爽，“平日让你好好修炼你不听？这才几天就喊饿？”话虽这么说，他还是随手从身上摸出一个木盒来，打开取了一颗丹药递过去，“喏，就这，拿去吃吧。”

“不要这个。”

阿鹤并不接那丹药，继续道，“我要吃樱桃肉、花菇鸭掌、桂花鱼翅、鸡丝银耳、湖米茭白……”阿鹤一边说，一边回忆着在枫院时宋霜迟做过的菜，倒真有些馋了，“汤要龙井竹荪，点心要桂花糕，蜜饯要青梅的，茶要明前雀舌。”

这都什么跟什么？把这当客栈了是吧，还学会点菜了？

鬿雀只把丹药往他手里一塞，怒道:“就这个，你爱吃不吃。”

“这个好难吃。”

阿鹤嫌弃得很，把丹药塞了回去，“我不要。”

“我就要吃刚说的那些。”他执拗的很，还不忘催促道，“鬿雀，我好饿，你快些去找过来。”

他话说完了就走，也不去管身后鬿雀的脸色。

鬿雀气的把手上的丹药往地上一扔，对着阿鹤的背影大喊:“我特么的加了蜂蜜，甜的……”

“你吃都不吃，说什么难吃……”

“你还饿，你饿着去吧，饿死了活该。”

“……找我办事好话都不知道说一句，我特么的天生就该伺候你呀……”

抱怨归抱怨，鬿雀瞪了阿鹤半饷，到底还是骂骂咧咧着给他找吃的去了。

阿鹤可没心思管他的心理路程，只坐在宋霜迟身旁，一门心思的看着宋霜迟。

而弹着琴的宋霜迟琴音一顿，抚着胸口突兀的咳嗽起来。

阿鹤立刻起身，一手拍着他的背，一边给他输送灵力，轻声劝道:“霜迟，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身体要紧，你还是先休息会吧。”

咳嗽声止，宋霜迟凝望着自己弹得久而有些肿胀的手指，微笑着道:“我没事。”

他抱起琴，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在阿鹤的搀扶下起身，“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阿鹤问:“什么事？”

“阿鹤。”

宋霜迟只是凝望着眼前这一方焦土，轻声道，“我想见慕楠妖尊。”

阿鹤扶着他手臂的手僵了僵。

好一会，阿鹤放下手，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霜迟，我不知道阿爹愿不愿意见你。”

宋霜迟垂眸，笃定道:“他会见我。”

虽然不知宋霜迟缘何如此笃定，可宋霜迟说了，阿鹤就信。

故而，阿鹤下了决心:“我带你去祁山。”

“我们现在就走吧。”

阿鹤只犹豫了一瞬，就立刻抛弃了还在替他找吃食的鬿雀，答应道:“好。”

他变回原形，在载着宋霜迟飞回祁山的过程中，才抽空给鬿雀传了一封简信，告知他自己已在回祁山的路上。

想了想，阿鹤不知阿爹此时身体状况如何，便又给寒江传了一封信，言明自己正带着霜迟回祁山，又将霜迟想要见阿爹的事告知，请他代为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