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年年在 第1章 今朝

第1章今朝 Ms. Right

九月初的江城依旧闷热，湿气在空气里沉滞粘腻，仿佛编织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无形笼罩着整座沿江城市。

傍晚时分，天色渐沉，暑意稍散。

江大附近大学生常租住的元阳小区里，老旧的楼栋、褪色的墙面、空荡的公园都显得疲惫又死寂，绿化带树丛中的蝉鸣忽高忽低，费劲地合奏着炎炎夏日的终章之曲。

7号楼门前，陈若楠和周宁远站在路灯下无比平静地亲吻。

路灯散发昏黄的光晕，小飞虫圈圈打转，光线摇摇晃晃，旁边停着的白色电瓶车像缄默的第三者，坐垫上放着黑纸包裹的一捧十一朵红玫瑰。

周宁远双手捧着她的脸，他闭着眼，沉浸得近乎陶醉。

陈若楠却睁着眼，眼底毫无波澜，只剩无边的倦意与空洞，嘴唇机械敷衍地迎合，双臂泄力地垂在身侧。

她在吻，亦不在。

她无意间视线一移——

远处绿化带树冠浓密的樟树下，一个身形修长高挑的男人默默站着。

他直直看向他们，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黯淡夜色将他半身吞没，黑色鸭舌帽的帽檐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阴影，眼神晦暗不明，露出的鼻梁高挺秀气，脸部轮廓折叠清晰，薄厚适中的M形唇极具辨识度。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拳，骨节分明，似乎微微颤抖，右手腕戴着的手链闪烁星星点点的细微冷光。

陈若楠眼前有些恍惚，尘封已久的回忆像是开水壶上的热蒸汽，抑制不住地升腾翻涌，潮湿了空气，模糊了时间，灼烫濡湿她的眼眸。

她胸口倏然一紧，悄然泛起丝丝疼意。疼意沿着神经熟门熟路地蔓延肆虐，却又眨眼间迅速地平息消散。

陈若楠闷哼一声冷笑，嘴角缓缓牵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

沈今朝。

他就算化成灰，她也认得出来。

“怎么了？”

周宁远终于察觉到她回吻得不专注，睁开眼，顺着她的视线转过头，望见一个戴着黑帽的男人。

在他们目光对上的瞬间，男人顷刻转身离开。

“你认识的人？”周宁远问。

“不认识。”陈若楠摇摇头，声音平淡得像隔着薄雾。

她伸手扯开周宁远仍然贴在她脸上的手：“好了，我该回家了。”

“等等，”周宁远拉住她手臂，殷切的眼神里刻着明显的企图，“今天我能去你家住一晚吗？”

“宁远，我们在一起之前说好的，”陈若楠听懂他的暗示，只是语气依旧温和，“不同居，也不做。”

周宁远皱眉，语气重了几分：“之前我以为你是不想进展太快，所以我才尊重你的决定。室友自从知道我们这样……的情况，常常拿这事调侃我，我也默默忍着。”

“可今天已经是200天纪念日了，你为什么还不愿意？”

大一入学以来，陈若楠待人接物，永远是一副乖巧恬静的模样，无论是小组作业、社团排演，还是志愿活动，她一直平易近人、待人和善，加上清秀干净的长相，她身边不乏好感与追求。

她努力像这样做着“正常”人。

她也努力进行“正常”的恋爱。

但过往阴影紧绕心头，牵手拥抱亲吻是她当下所能承受的极限。兜兜转转之中，周宁远是第一个明确承诺接受她的界限的人——不会越线，也不会逼迫。

于是她答应和他在一起，仅此而已。

“我累了。”陈若楠疲倦得不欲过多争辩，想抽回自己的手。

“若楠，”周宁远握住她的手攥得更紧，阻止她抽回去，“明天周日，你不用早八，可以再好好休息的。”

“够了。”

她略微吃痛，眉头轻蹙，语气清冷：“今天社团活动忙了一天，我真的只想回家倒头就睡。”

“而且明天我照样要早起，去参加我系里的新生破冰团建。”

“你都大二了，为什么要去？”周宁远不解问道。

他的口气在陈若楠面前喷洒，她尽力抑制心底涌起的反感，耐心解释：“办这个团建活动，就是为了联络系里所有年级同学和老师的感情。除了大一新生和几位老师，很多大二大三甚至大四也参加，我已经答应了要去的……”

在僵持的空隙中，有人低头从他们身旁匆匆路过，脚尖看似无意地磕碰到电瓶车，金属车身发出清脆一响，突兀地打断他们的对话。

“抱歉啊。”

那人连忙礼貌道歉一声，语尾轻扬的音调暴露一丝莫名的得意。

说罢他不作停留，随即朝小区门口离去。

陈若楠看破不说破，眼神淡然不屑，唇角藏笑。

“你走路不长眼吗！”周宁远气不打一处来，怒火立刻窜上来，等看清那人是刚刚站在树下偷看的男人，愤懑地低声抱怨，“这人有病吧。”

趁他分心松懈时，陈若楠毫不犹豫地抽回自己的手，抛下一句“我们再说吧”，转身走进楼栋大门。

看着她的背影干脆又决绝，周宁远杵在原地，终究没再追上去，心底早已滋生的疑虑和不满在全身蔓延。

*

初秋时分，同庆森林公园依然绿意葱茏，生机盎然，宛若钢筋水泥中的绿野仙踪。

周日，人们纷纷来此避暑踏青，褪去积攒许久的紧绷疲惫，享受难得的松弛惬意。

江大西语系新生破冰团建活动的大部队正漫步在林间小道，常绿乔木错落有致，晨曦穿过树叶，在石板路上洒下斑驳光影。

“Esther，手机举高一点点，角度低一丢丢。”

楚欣在陈若楠的俯拍镜头前微微嘟嘴，左手叉腰，右手贴近镜头比耶。

“Leti，再举高就显得头大身小了吧。”

陈若楠转头望向前面渐行渐远的大部队，再转回头看沉迷出片的楚欣，略带犹豫，但乖乖照做。

“哎要的就是这效果！”楚欣一边努力保持甜美的微笑，一边耐心指导对出片一窍不通的陈若楠，“这样拍显得可可爱爱，最近网络上可流行这风格。”

陈若楠咔嚓拍了几张，点开相册查看照片，啧啧称赞：“有一说一，效果确实不错欸。”

楚欣是陈若楠的好闺蜜，她们大一曾住同个寝室，不过陈若楠睡眠质量不好，为了图清净，后来搬出来单独租房住。

楚欣热情开朗，经常缠着陈若楠一起吃饭上课轧马路，陈若楠也时不时请她和其他两位室友到家里吃饭，一来二去，她们关系保持得不错。

原本陈若楠不想参与今天的团建，但楚欣连哄带撒娇拉上她，说要一睹新生芳颜，趁机寻觅良缘，为此精心穿了一身克莱因蓝吊带和红色百褶蛋糕裙，搭配一顶红色贝雷帽。

陈若楠昨晚没睡好，今早被楚欣一通电话及时叫醒，急忙化了淡妆遮住苍白的气色，长发用米白方巾式发圈随性扎起，戴了牛仔蓝鸭舌帽，穿了奶白色刺绣短款露腰衬衫和半身裙套装。

“后面两位欧尼快跟上，巴里巴里！”大部队里刚从韩语系转到西语系的刘向东转过头，暖心催促掉队的她们。

“来了！”陈若楠提高音量回复他，放下高举得有点发酸的手，温柔督促楚欣，“转场啦，等会儿到前面码头坐小游船，船上也可以库库出片。”

“好吧好吧。”楚欣依依不舍地停下pose，挽起陈若楠胳膊，快步跟上大部队。

大部队里有人提着小音响播放热情洋溢的西班牙语歌曲，大家互相热聊，氛围活跃。

“今朝，你高中读理科，为什么现在选择了西班牙语专业？”系主任老师慈祥地发问。

沈今朝不经意地朝大部队后面瞅了一眼，轻快回道：“因为我和……某人，我们约定好以后一起去西班牙生活。”

大家瞬间get到沈今朝的话里话，好奇八卦——

“某人？”

“你女朋友？”

“??Qué[什么]！你已经有女朋友了？”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追问，个别女孩和男孩面露惋惜之情，震惊于新生小帅哥居然已经名草有主。

“Qué pena[真遗憾]。”楚欣对陈若楠轻轻嘟囔了一句，略带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沈今朝颔首浅笑：“现在还不是。”

楚欣猛地睁大双眼，捏捏挽着的陈若楠的手臂。

陈若楠平静不语，眼底却似掠过一丝捉摸不透的波澜。

“哟哟哟……”大家纷纷起哄应和。

八卦人，八卦魂，八卦的年龄不分层。

系主任抬了抬眼镜，眼睛微眯，追问道：“你刚入学，那么这位Ms. Right应该是你高中同学，不是我们系里的吧？”

沈今朝笑了笑：“确实是高中同学。”

他犹豫了几秒，似乎想补充：“也……”

话还没说话，刘向东大手一挥，拍了下沈今朝肩膀，打趣道：“你可以啊学弟，抓点紧，ánimo[加油]。”

“好。”沈今朝不继续说完之前的话，微挑的眼尾藏着耐人寻味的笑意。

“向东，我看是你得抓点紧吧。”刘向东旁边的男生伸手一把勾住他的脖子，邪魅一笑。

刘向东朝大部队后面快速瞄了一眼，害羞地垂眸抿嘴，和刚才豪迈爽朗的模样截然相反。

大家聊天的话头倏尔一转，开始对准他疯狂输出——

“韩语系和西语系女孩子那么多，向东你都待过，有没有心动的？”

“诶……别那么局限嘛，男孩子也可以的。”

“哦吼哦吼！”

见大家伙不再逮着自己问，沈今朝弯弯绕绕小心穿过人群，信步走向大部队后面。

他一头莱斯利卷发蓬松慵懒，桃花眼深邃微翘，眼眸如黑曜石明亮清澈，下颌清晰锋利，标志性M形唇。

他左耳戴着一颗“N”字母银耳钉，右手戴着一条透白猫眼石串珠手链。

瞧见沈今朝显然径直朝她们走来，楚欣眼睛睁得更加圆溜，恍若看见猫条的猫咪。

她瞥见陈若楠只顾着低头玩手机，捏捏她的手臂提醒她。

陈若楠收到提醒，抬头，恰好与迎面走来的沈今朝对视一眼——

他目光温润和煦，像拂晓时刻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第一抹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