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文卿住处的事情庄冉并没有与茶屋的人讲,自那日西街荷花塘与九华一别,庄冉又恢复了往日在江南的平静生活。
他白日像往常一样打理着茶屋的生意,傍晚依旧会在被夕阳照彻的水巷边找到老卢,一切似乎都在照常进行。
寻常的日子过得飞快,翌年开春,庄冉除掉了谭文卿那片荒废菜地的杂草,为他播下了新的种子,干裂的表土被锄头一点点敲碎,底层的厚土壤历经几个春秋重新暴露在空气底下。
干完活的庄冉撸下自己的袖子,随意一抹额头上的汗便靠坐在了菜地旁的墙角,尚带着一点寒意的春风吹过他的鬓丝,在无人出声的小院里,他歪头安静地盯着自己斜前方摇椅上随风微微晃动的布帛,出神地想:那是不是比上次来时看到的又灰了个度?
旧摇椅仍在茂密的石榴树底轻轻摇动,时间实在过得太快。
小一年里,庄冉时常独自来这西街荷花塘的小院静坐,每次却都不长,只有小一会儿,放眼看去巴掌大的小院,庄冉在春天播完种的这日突然发觉:那摇椅他好像从没碰过。
曾经每个往常独自来到这里的白天或黑夜,庄冉不是席地而坐,便是走到那小院角落的石桌边轻轻坐下,他为什么不坐到那摇椅上?
那木头做的摇椅风吹日晒的,坐上去铁定得塌。
这是庄冉自己给自己的答案。
庄冉不往那摇椅上坐去,却也从没想过将它搬进屋内,他只是拿出那把同样破旧又脆弱的蒲扇,他在去夏杂草丛生的院子角落里发现的那把,放到了摇椅的旁侧。
接着推开门扉,走出了荷花塘的小巷。
那之后没多久,庄冉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城的信件,信中内容叫他来不及淡定,便急忙收拾行装北上,他再一次来到这座曾让他身不由己过、也欢欣雀跃过的都城,钟鸣鼎食依旧,暖香的风吹过他汗湿的鬓角。
庄冉背着行囊推开侯府道道记忆中熟悉的门扉,最后一道卧室门拉开,他的眼睛眨了眨。
是了,是他那曾日思夜想过的爱人,胸口裹着绷带,带着错愕又惊喜的眼神,同样在看着他。
“到底……怎么了?”庄冉哽咽一声。
话要说到一年多以前,虞珵携巴娜思押送阿尔查图回京,重新签立条约后,没过多久便再次回边处理一系列战后事宜,这其中涉及许多曾被阿尔查图威胁并被迫协助过他的游牧民族,本附属北靳,巴娜思在和虞珵商量过后,虞珵奏疏给在京中的光景帝,得允后便召集其首领重新商讨主权事宜。
后来集议顺利进行,然而却没想在将要结束时,有位站在巴娜思身侧的首领借着道别的名义,在靠近她时猛地掏出了藏在身上的暗器,虞珵当时就在巴娜思身旁,注意到那将要刺向她的暗器时,他本能地推开了没能反应过来的巴娜思。
暗器于是刺中了虞珵,也所幸他当时反应及时,暗器刺在心脏旁,却也仅差一点点,当时于褚军营地,刺客当即被就地擒拿,虞珵得到救治后自认没什么大碍,然而得到消息的光景帝却即刻传书命人回京休养。
想来又是祁莘那个混账玩意儿给庄冉告了状,看着此刻不住轻抚着他伤口旁又默默流泪的人,虞珵心疼不已,他摸了摸庄冉虚趴在他胸口前的头,将人扶起:“……小冉,别这样。”
庄冉摇了摇头。
“小冉,先回去,我答应你,很快就回去找你,好不好?”
“你以前也是这样说的。”
“嗯,”虞珵笑了下,“等我回来。”
庄冉便又回了江南。
而自那之后没多久,虞珵也再次回边。
原属北靳的各部族主权事宜最终敲定落实,个别激进分子也被捉拿处决,巴娜思对此感到十分愧疚,自愿接受任何处罚,然而虞珵却不再与巴娜思提起分毫先前被行刺之事,他只与人道北靳形势尚且不稳,如今大敌已除,背后觊觎她位置的人必不在少数。
且整饬纲纪,万事珍重。
光景六年秋,阿尔查图在京处决,虞珵彻底处理完边境匪窝与系列战后交接事宜,他先回到京都,继向圣上举荐提拔了张副官没多久,再次力荐了御林军的方都统,却几番推脱皇上对自己的挽留,于是这年秋末,虞珵终于回到了辞别多年的江南。
自此,一切尘埃落定。
虞珵永远忘不掉他回江南的那天,秋叶簌簌飘落,橙黄夕阳打在泛起微波的江面,穿过水巷上连接两岸人家的石拱桥,那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唯一人驻足桥中央,侧倚着石栏杆,恍恍出神,又一阵秋风扫过,树冠上落下的红叶遮挡了树下人片刻的视线。
虞珵闭上眼,再睁开时红了眼眶。
而那驻足之人仿佛并不意外他等待之人的到来,站在桥面上,秋天飒爽的风吹过面颊,庄冉无意间回头,恰与那秋日红枫树下抬头看向他的人对上视线。
枫叶落于他肩头,身后红日影影绰绰,夕阳跃落江南水,桥上人从初旭等到黄昏,尽管并不意外,待到期许已久之人真正站在自己面前时,庄冉还是不由地愣住。
下一瞬,他却笑起。
虞珵眼见那桥上人朝他挥手,跃下了拱桥的石阶,他朝他奔来,牵住了手,恍恍如昨日茶屋初遇时面清的少年,一身窄袖收衫,束起高高的马尾。
乌篷船摇过水巷,沾了红黄相间的枫叶。
秋枫树下佳人相偎相依,斜阳拓红宣,莫再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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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相依莫再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