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芳林 第27章 小圆月莫贪杯

祁莘一行人停在了碧亭轩的大门前。

驻足片刻，边九迈步继续朝前走去，祁莘注意到红丫头身上被她自己拽出褶的衣袖，喊住边九：“师兄，该回去了。”

边九不理，祁莘又拽了他一把，依旧没得到回应。

他于是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师兄穿过熙攘的人流，不回头地往前走。

往前走。

祁莘无奈叹了口气：“那我便带着卢叔和红姑娘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你一定——”

一定要回来。

他没再说下去，师兄已经走远了。

祁莘又叹口气，转头笑了笑看向老卢：“卢叔别介意啊，我师兄他这人就这样，我看红姑娘也累了，我们便先回去吧。”

老卢点点头，便要和祁莘一块儿提起步子，却见红丫头依旧没有动作，老卢喊了她一声：“红石，发什么愣，走了。”

红石这才回过神来，走到老卢身边没有说话，埋着头便往前走，看不清神情。

倒是老卢走出一段路又回过头。

——却见青衫过处不留痕。

老人无声叹了口气。

祁莘几人回府时，虞珵已经先一步守在门口了。

祁莘望着角落里的人先是吓一跳：“嚯，门神呐守在这儿？”

虞珵却没有理祁莘的玩笑，走到他身边，还不忘同老卢点头道：“卢叔，红姑娘，小冉在自己屋待着呢，要没事儿便再去看看他吧。”

说完又转向祁莘，虞珵顿了顿：“你……随我来。”

留老卢和红石二人在原地，红石轻声笑了笑：“卢叔，你去看小冉吧，我今日累了。”

老卢看了眼红石：“别想些有的没的。”

“……嗯。”

“……”

祁莘被虞珵拽进书房时，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虞珵低了低头，走到书案后：“我和庄冉，在那片樱花林……被人偷袭了。”

祁莘头皮倏地一紧：“什么？！你们没事吧？庄冉怎么样？”

虞珵摇了摇头。

祁莘这才缓了神，心跳慢下来，他走到虞珵对面，把眼前的碎发往脑后拨：“什么情况？”

虞珵吐出口气，没什么表情：“当时在树林里，一支箭在庄冉远离我时突然朝他的方向射去，所幸落在脚边，没被伤到。”

“接着呢？”

“我当时看到不远处的楼里有黑影闪过，但我不敢离开庄冉身边去追他，”虞珵看了眼祁莘侧过头去，眼神闪了闪，“庄冉还在那里，我怎么可能会跟过去。”

祁莘疑惑：“只有一个？”

虞珵点点头：“只有一个，而且……那黑影给我的感觉是他并没有想对我们下死手，这样说来有点奇怪，但他好像想把我往另一个地方引过去。”

祁莘觉得奇怪：“为什么？”

虞珵藏在袖中的手不断摩挲着手掌，摇了摇头。

祁莘便也没再说什么，他走到虞珵身边敲了敲他的头：“行了，反正现在人也没事儿，具体情况之后再调查便是。”

虞珵“啧”一声拍开了祁莘的手：“反正这几日还是先让小冉他们别出门了，我明天再去那地方看看，你也不要忘了提醒边师兄一声叫他留心。”

祁莘却道：“不，你去跟他说。”

虞珵莫名其妙：“为什么？”

祁莘苦笑着“哼”了一声：“你觉得他会听我的话？”

虞珵：“……那我说了就有用？”

祁莘：“……”

“砰——”一声，书房的门被撞开，虞珵和祁莘推搡着从里走出。

“赶紧的，”虞珵推着祁莘的肩膀在回廊上，“你就告诉边师兄，过段时间那些个什么属国进贡的使臣就都要来了——”

祁莘推拒：“哎我不行，我真不行！”

虞珵：“你师兄我师兄？”

祁莘：“给你给你，你的！”

虞珵不耐烦：“别墨迹了，你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祁莘：“我、我什么手段？”

虞珵却不再理祁莘，拍了拍他的肩，在回廊上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独留祁莘一人在原地：“哎，哎！”

装聋的虞珵听不见，头也不回地朝身后人挥了挥手。

虞珵却没有往自己的卧室走去，他在长廊尽头拐了个弯，来到了庄冉的房间。

月色从半敞的窗内流进屋，大冷天地庄冉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长衫，双手抱着膝弯坐在窗边的小榻上，下巴磕在膝盖上微微偏头望向窗外，有人走进屋也没有一点察觉。

虞珵一顿，驻足在原地深吸口气，从旁拿起一张毛毯，从身后裹住了庄冉。

庄冉浑身一抖，回头见了虞珵，没有说话，却微不可察地松口气。

虞珵的手没有放开：“坐这儿多久了？”

庄冉低头侧了侧脸：“没、没多久。”

虞珵弯下腰来，脸与庄冉靠得极近：“胡扯，一身的寒气，一点儿热都感觉不到。”

庄冉受不了了，脸颊发起烫来：“……你先松手。”

虞珵却转而握住了庄冉的手：“有没有吃过东西？”

后背传来的体温叫庄冉浑身僵住，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虞珵：“卢叔来过吗？”

庄冉又点点头。

虞珵：“聊了些什么？”

庄冉还是点点头。

虞珵：“……”

庄冉：“……”

虞珵盯着庄冉的发顶看了良久，小榻上的庄冉始终垂着头，虞珵于是转到庄冉的身前缓缓蹲下了身，他默默瞧着庄冉，问道：“在外面被吓到了？”

庄冉的手依旧被虞珵攥着，宽厚的手掌传递着眼前的人的温度，他轻轻缩了缩，却被攥得更紧了，庄冉点了下头，想想又摇头道：“还行吧，反正你也在那里。”

虞珵：“什么？”

庄冉顿了顿：“……你不也在那儿嘛。”

庄冉说完抬起了头，他欲盖弥彰似的从毛毯里伸出了另一只空着的手摁了下自己的后脖颈，从虞珵的角度看，那双抬头往窗外看的眼眸泛着水光，盛满了月色。

虞珵没忍住轻声笑了下：“我在怎么了？”

庄冉：“你、你在……”

庄冉原本面无表情地瞅着窗外，虞珵的轻笑却又让他莫名烧起了脸，想不出要说什么，庄冉一时有些气急败坏，从虞珵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就从榻上起身，却再次被虞珵从身后拽住。

“不要走，”声音从身后传来，略有些急切，“不逗你了，庄冉，我真的有话要对你说。”

“……”虞珵的话却让庄冉一瞬间明白了他要说什么。

庄冉倏地慌了神，他想要逃跑，虞珵却不松手，他于是挣扎起来，然而挣扎得越厉害，虞珵便拽得越紧，到最后虞珵两手拢住庄冉，将他的两条手臂一起圈在了怀里。

庄冉看不到身后人的脸，却感觉的到虞珵吐息间喷在自己脖子上的热气，这让他愈发涨红了脸：“你要干什么？！”

“庄冉，”虞珵的嗓音沙哑，却罕见地带着股不容拒绝的跋扈，“你给我想清楚，到底是谁先招惹得谁？！”

庄冉一顿，被虞珵紧拢在怀里的双手颤了颤，他不知要说什么，也不知自己上半夜在樱树林里到底是怎么敢对虞珵做出那般举动，整个人仿佛着了魔似的，辨不清眼前虚幻，他害怕得不到心中想要的回应，所以愈发抗拒。

然而虞珵却不肯放过他，这夜卧室里没有点起一盏灯，黑夜中两道身影紧贴，唯溶溶月色相衬，虞珵缓慢将一只手往上伸覆住了庄冉的下半张脸，那灼热、急促的鼻息便全被他接在了掌心。

庄冉受不了了似的闭上了微微泛红的眼尾，他带着颤音轻声唤身后的人：“虞珵……”

虞珵垂眸：“小冉，我本来可以把自己藏起来的。”

一滴泪顺着那只布满粗茧的手滑落到衣襟，庄冉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不知虞珵这话什么意思，却还是问道：“你为什么要藏起来？”

“庄冉……”虞珵沉默良久，“把心肺都剖给你看，哪一天不在了，又当如何？”

庄冉一顿，拿开了虞珵覆在自己脸上的手，他转而转身用双手捧起虞珵的脸：“说的什么话？”

“……可你这家伙，偏偏去干那蠢事，要让我怎样？”虞珵苦笑一声，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庄冉，我藏不起来了。”

庄冉的眼泪淌了满脸，他深吸一口气：“别这样……别这样，虞珵。”

虞珵伸手抹去了庄冉眼角的泪，那眼泪是滚烫的：“对不起。”

尽管来的路上打满了腹稿，临到头到底还是怯了场，虞珵此时说的话要比平常慢些，声音又非常轻，庄冉仔细听，居然从中听到了一丝哽咽。

庄冉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道什么歉啊……虞珵，别这样了，我们都别这样了。”

虞珵再次抬手拢住了庄冉，不似先前那般紧贴在一起，却也足够温柔，他抚了抚庄冉的后背，对他道：“小冉，总有一天，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庄冉的鼻头倏地一酸，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回抱住虞珵，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庄冉的鼻音还很浓重，他捶了下虞珵，笑起来：“喂，你一个晚上想让我哭多少回？”

虞珵也笑了：“没关系，在我这儿哭多少回都没关系。”

月色溶溶，他们不知抱了多久。

与此同时，侯府另一处偏院——

入深夜，雨雪不知何时被悄然叫停，小院静悄悄的，落梅跻身厚土，树梢攀了屋檐，云雾前的圆月照着一个不请自来的家伙。

边九深夜回府，便见祁莘坐在他卧室门前回廊的木地板上，半身倚着屋前廊柱，一条腿悬在半空，另一条支起撑着胳膊肘，手里拿着杯盏，身侧是一执壶，老远闻见脚步声转头。

祁莘向边九晃了晃手中杯盏：“师兄，喝两口？”

离着几步远，边九顿了顿，看那拿着酒盏似乎已经醉了的家伙，他没问祁莘为什么深夜跑来他的小院喝酒，只默不作声地走到了他身边坐下，边九同祁莘一样把手搭在屈起的一条腿上，微仰起头。

祁莘见状赶忙拿起身侧的另一只小盏给师兄倒了杯壶中透明的液体，边九看着祁莘望向他热切的目光，没说话，接过了杯盏，想也没想便一饮而尽。

——换来的是从嘴里腻到嗓子眼儿里的齁甜。

边九：“……”

他强忍着把嘴里糖浆吐出来的**，不动声色地闭眼深吸一口气，咽下去后面色不善地瞥了眼身旁已经笑喷了的祁莘。

欠抽。

祁莘笑得前仰后翻：“师兄，桂花蜜好喝吗？”

边九：“你喝？”

祁莘当即又从执盏中给自己倒了杯糖水饮尽，亮出杯底：“我喝了啊，我都喝好几杯了。”

边九揉了揉眉心，面色难看，不想理祁莘。

祁莘揶揄边九：“明明是师兄自己的问题，这就是杯正常糖水好嘛。”

边九无奈：“我的问题，那快倒杯酒给师兄缓两口好吗？齁死了。”

祁莘两手一摊：“倒了。”

“……”边九起身，“我去屋里喝口茶。”

祁莘又嘬了一口糖水，没有拦着师兄。

等边九从屋里出来时，祁莘已经双手枕在脑后仰躺在了木地板上。

边九重新坐回祁莘身侧，祁莘出神地望着圆月的天，却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道：“师兄，蛛丝马迹都烧干净了，别再找了。”

边九愣了愣，转回自己看向祁莘的头：“……我没在找。”

“师兄……”祁莘一时间有点面露难色，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我知道……你想给她个交代，可我们谁又不是呢。”

边九没言语。

祁莘没有去看边九的表情，他犹豫许久，末了还是道：“能找到的线索都找到了，师兄，你真的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但现在……已经不是真刀真剑的功夫能左右的了，所以接下来，师兄就在旁好好地看着，相信我和虞珵，成吗？”

边九还是没言语。

祁莘倏地坐起身看向边九：“师兄，相信我好吗？我一定会给子芩姐报仇，总有一天要让那些罪该万死的人下去给子芩姐陪葬！所以……这段时间，你便先不要出门犯险了。”

“听我的，我便再陪你喝一次酒，怎么样？”

这话听着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像是哄小孩儿的，没有一点威慑力，可祁莘说得那么认真，倒让边九失笑了，他下意识地从酒盏里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倒完才想起来，那是一壶齁甜的桂花糖水，拿也不是放也不是，边九犹豫再三，还是把它放到了嘴边。

“师兄，我们有多久没在一起喝过酒了？”

“不记得了，总归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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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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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小圆月莫贪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