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真的,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古斯塔乌面无表情地站在医务室中间,他双手抱胸,斗篷几乎遮住了所有的手脚,显得比平常更矮了。
学院的医务室比我想象得更大,四角的柱子修建得不像医务室,雕刻了华美的装饰。足以容纳三十人的床铺旁摆放了不少仪器,加之来看望的人们,偌大医务室里也显得拥挤。向阳的窗户上还放了很多盆栽,里面是一些学过与没学过的植物,但显而易见的是,有足足三株巨大的卡尔曼藤在医务室担任助手。
「这个嘛,不是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嘛……呃等下,好痛!」
在这种低气压里,学不会看人眼色的辛勒照旧吊儿郎当,一边回答古斯塔乌,一边想要解掉脚上缠的绷带。卡尔曼藤正在给他另一只脚上药,见状狠狠给了他上半身一叶子,没受伤的上半身被打得倒在床上。
「我不是要你再重复一遍的意思。」
辛勒再次嚎叫起来,因为古斯塔乌抓住辛勒的手臂,将他牢牢固定在床上,卡尔曼藤上药的劲儿也更大了。
「我是在问,为什么你们豁出性命也要拿分。」
医务室里很嘈杂,但我们三床周围的空气已经降到冰点。古斯塔乌的脸色从未这么难看过,他一直都是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满不在乎的,没想到会这么生气。
「不就是个祭典,区区荣誉名声有这么重要?」
「就是一时冲动——」
「有必要这么生气吗?」
艾朗森合上手中的书,平静地打断我的话,他的视线扫过古斯塔乌的脸。我默默叹了口气,安静地躺下,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我能掌控的了。
如果说辛勒是读不懂空气,艾朗森就是读懂并抗拒,他明知道古斯塔乌是出于关心才会这么生气。
「根据辛勒刚刚说的,你就是蠢货里的蠢货大王。」
「怎么,你是要说我为了荣誉抛弃生命很愚蠢?」
「难道不是吗?」
「你凭什么管我?」
一声冷笑从艾朗森的鼻腔里掉出来,在地上滚了两下,没人接茬。
他的意思大概是你算什么东西对我指手画脚,但这种话也是古斯塔乌最爱说的。
于是古斯塔乌也冷笑了一下。
「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要怎么去死。我们现在是一个队伍,你的做法会影响别人。」
「我没有让——」
大概是他觉得不能继续往下说,于是狠狠咋舌。正如艾朗森想说的那样,他没有让我去做,只是我自己去做了。
现在这个情况总觉得似曾相识,我也曾经被莱伊因为这个理由训斥过,但我认为自己已经完全好了,不会再做这种事。
我叹了口气,推开被子坐起来。
「古斯塔乌,听我说……我只是觉得自己可以办到,不是真的想去死——知道你想说什么,结果就是我快死了,但是相信我,那种程度不会死。」
「你最好清楚这一点,卡沃伊,我说的不是现在。当时的现场这么多魔法使在,他们不会让你死,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一下凑得很近,拽着我的领子,一字一句地说。
「我说的是以后,因为我没在辛勒的叙述里听见你的任何犹豫。」
我的心脏一下狂跳。本以为最敏锐的是辛勒,但古斯塔乌在某些方面也完全不相上下,这些我根本没打算和任何人说的事情,在他们的敏锐下或许会慢慢被揭露也说不定。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我的呼吸便忍不住急促起来。古斯塔乌的距离完全能感觉到,我看见他眯起了眼。
「你还说这个,团体赛没来的人也不知道是谁。」
艾朗森头也没抬,将书翻过一页,冷冷地又说一句。
「我没和你说话。」
在团体赛落单的人不知道要多躲躲藏藏,加上古斯塔乌用不了魔法,艾朗森此话完全是在找茬。
古斯塔乌将头转回来,见我一副半个字也不愿意说的样子,用力甩开我,扭头走了。
诚如古斯塔乌所说,但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倒在医务室柔软的床铺里,我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嘴巴像被胶水粘住。
战后进行恢复体力的这段时间里,大多数队伍都会用来做复盘和准备,但古斯塔乌一气之下走了。
「好吧,那就我们三个,简单做下复盘。今天怎么样?」
辛勒撑着上半身挪出病床,趴在床沿。
「根本没有用魔法的时机。」
正常,他全都冲在前面,但魔杖具有一定的变形能力,只要不是水盾又或是更强的水魔法,其实魔杖完全够用了吧。
「完全不够用。」
「啊?」
他用力挪过来了一点,见辛勒都快掉下来,我又把他推回去。
「就在那里说。」
「哦好吧……」
见他费劲巴拉地挪回去,我还顺便打掉了他想扯掉绷带的手。
「就是说,有些差距很大的三年级,我在和你汇合之前瞥见了。」
差距很大的三年级?我们今天遇见的那个土魔法使已经够强了吧,无论是战斗反应还是魔力都绝不是普通魔法使的水平。
「你是说荷尔琳娜学姐吗?」
「对。」
辛勒干脆地点点头。
「在亲眼看见之前,我一直以为他们说荷尔琳娜学姐很强是真假参半,就算是学院顶点,也只是个三年级学姐而已。但是见了之后真的不一样,她一招就把那些人击飞了,魔力量很高。」
「战斗素养呢?靠魔力碾压吗?」
「不知道呀,一招下去那群人全没了,还好我跑得快。」
「那尽量别碰上她吧。」
「我觉得准备还是更多才好。」
「你有时候退下来一点,不要冲太前面。我的定位是后勤,如果你冲太前面,就没办法掩护你了。」
艾朗森合上书,适时插入话题。
他手上还缠着绷带,手掌几乎被捅了个对穿,接下来的两天也没办法太用力。而手上这本也不是魔杖,他的魔导书送到乌利老师那儿重修了,说是要增加一个不用魔法的时候书页不会太暴露的功能,如果能让书页随着艾朗森的心意飘动就更好了,但乌利老师说时间太紧,一晚上还办不到。
「今天确实有点太拼了,反而消耗了太多的体力,接下来还是以藏匿为主,最好是能捡别人虚弱的时机打。」
其他两人都对此没有异议,实话说明天都不一定能完全恢复身体。尽管大阵会在重伤时把人运回来,阵外也配备了十名魔法使等待治疗,但魔法治疗是唤醒身体里的细胞,在血肉上进行修复,而魔力的流失不算在内。
还有一点是,我觉得我的身体有些奇怪的地方,但最后那段时间已经没有很清晰的印象,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我好像没有感觉到疼痛。
「今天刚好是我们队伍里没人擅长的土元素,扛过今天,接下来在战斗环境上应该没有那么辛苦了。」
「不一定。」
「嗯?」
艾朗森投向疑惑的视线。
「总感觉我们今天太招摇了。」
我盯着不远处的病床,慢慢地道。
顺着我的视线,艾朗森与辛勒开始环顾病房,不少人都悄悄地将视线投向我们,而这之中大多数是不认识的面孔。
「这下有点糟糕了……」
「星祭是有许多影像魔晶的大型祭典,今天只是第一天,大部分的人都不想引人注目,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显得格外醒目。」
辛勒猛地倒在床上,他蓝色的发带呼啦啦地飘,看上去有些兴奋。
「也就是说,会有很多人找上来打架?」
「烦人。」艾朗森拧紧了眉头,不耐烦地咋舌,「他们一定会想要尽快把我们打下场。」
「哈哈哈,混战吗?」
听到辛勒的开怀大笑,艾朗森眉头一挑,一副想到什么的样子。
「让他们狗咬狗好了。」
「但我们队伍里没有口才好的人。」我没忍住插了嘴,别说口才好了,另外三个人别把对手气得联手来打我们四个就不错了。
「布置点陷阱呗。只要适应场地做出点小陷阱,加上古斯塔乌的魔法阵,让他们混战也不是难事。至于我们嘛——还可以捡漏呢。」
「你长大了欸,不会说真可惜想打架之类的话了……」
辛勒给出了不错的方案,真是感慨啊。
「喂,卡沃伊,我只是喜欢有变化的事情,刺激的事情,比如打架,又不是拎不清的笨蛋。」
他的表情看起来无语极了。
「但有时候你就是拎不清的笨蛋。」
「要这么说的话你不也是?你的固执和我也不相上下,就是说话太少,别人才会被你的外貌骗了!」
「什么?」
「我是说你长得太安静了,才没人和你说话,老师也觉得你特别听话。实际上又不是这样的,卡沃伊你就是个固执的笨蛋。」
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好了别吵了……」艾朗森把书拍在床上,他没发现这发不出一点声音,没有足够的气势,「现在的问题是谁去和古斯塔乌说。」
「说什么,不是都决定好了吗?」
辛勒撇了撇嘴,顺嘴就接上。
「就是因为决定好了,才要和他说吧。」
问题是在场的三个人都和古斯塔乌闹了或多或少的冲突,艾朗森尤甚,他甚至还没和古斯塔乌达成共识,是绝对不能去的。
而我也是。
那就只剩下……
接收到我与艾朗森两个人的注目礼,辛勒的嘴角抽搐一下,露出了我见过他以来最有气无力的表情。
「……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