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对弈
西市,留仙居。
天字房位于顶层,陈设清雅,推开窗,可见帝都连绵的屋瓦与远处皇城的朦胧轮廓。此刻华灯初上,街道上人流如织,喧嚣隐约传来,更衬得房内一片异样的宁静。
沈砚之先至。他未着玄衣督的袍服,只一身寻常的墨色深衣,坐在临窗的棋枰前,独自斟茶。茶烟袅袅,模糊了他过于冷硬的侧脸线条。他在等。
没有等太久。
房门被无声推开。来人同样未着彰显身份的服饰,一身暗青色常服,墨发以一根乌木簪随意挽起,正是苏妄。他脸上带着惯有的、几分懒散的笑意,目光在触及沈砚之的瞬间,却骤然变得锐利而专注,如同锁定了猎物的鹰隼。
“沈督主相邀,本王岂敢不至。”他反手合上门,踱步过来,自然地坐在了沈砚之对面,目光扫过空无一子的棋盘,“手谈一局?”
“摄政王请。”沈砚之将盛着黑子的棋篓推了过去。
苏妄也不客气,拈起一枚黑子,落在星位。沈砚之执白,应了一子。
最初的几十手,两人落子如飞,皆是常规布局,仿佛真的只是一场普通的棋友切磋。棋室内唯有清脆的落子声。
“督主选的这地方不错,”苏妄忽然开口,落下一子,切入中腹,“闹中取静,视野开阔,是个……下棋的好地方。”他话中有话。
“比不上摄政王手段高明,能人所不能。”沈砚之应了一子,化解攻势,语气平淡,意有所指。
苏妄轻笑,又落一子,攻势更疾:“督主指的是哪一桩?是帮督主找到那关键的账册,还是……能在这留仙居来去自如?”他抬眼,看向沈砚之,“毕竟,这可是玄衣卫的地盘。”
执子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他果然知道。
沈砚之不再迂回,白子落定,声音冷了下去:“那份‘礼物’,本督收到了。摄政王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苏妄身体微微前倾,隔着棋盘,目光灼灼地盯住沈砚之,“本王想要的,方才那首诗里,不是写得很清楚了么?”
烬中窥天光,焰起焚旧尘。
沈砚之迎着他的目光:“焚谁的旧尘?南离的,还是……北辰的?”
“有区别吗?”苏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疯狂的弧度,“这世间的污浊,分什么彼此?本王只是觉得,有些陈年积垢,是该好好烧一烧了。而督主你,”他指尖敲了敲棋盘,“似乎也正需要一场大火。”
话已至此,意图昭然。沈砚之指间的白子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苏妄果然知道,而且毫不避讳地承认了。可,这是合作还是威胁?
“摄政王似乎对本督的事,过于关切了。”
“若非关切,何必冒险前来?”苏妄收回手,靠回椅背,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督主,柳明渊倒了,但真正的巨石还压在头顶。凭你一人,搬得动吗?”
他指的是谁,两人心照不宣。
沈砚之沉默片刻,目光重新落回棋局。“摄政王是想告诉本督,你可以做那借力之人?”
“借力?”苏妄挑眉,似乎觉得这个词很有趣,“不,本王更愿意做那投下的火种,或者……”他眼中闪过一丝凛冽的光,“是帮你握紧刀柄的手。”
他再次落下一子,这一步极为刁钻,瞬间将沈砚之的一条大龙置于险境。“沈砚之,这北辰的棋局对你而言已是死局,你一个人苦苦支撑,又能撑到几时?不如……换个下法。”
棋子落枰的轻响,与苏妄的话语一同敲在沈砚之心上。图穷匕见。此人要的不仅是合作,更是要将他从北辰这盘棋中连根拔起,纳入另一个未知的局。危险,但不可否认,这或许是破局唯一的契机。然而,契机不等于结局。
他没有立刻去救那条受困的大龙,而是拈起一枚白子,在另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的地方落下。
“棋,还未下完。”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苏妄看着他那手出乎意料的棋,又听他这番看似回应棋局、实则回应时局的话,眼底闪过一丝激赏,随即又被更浓的兴味覆盖。
“好。”他抚掌而笑,“那本王,就拭目以待。”
棋局,已从枰上,蔓延至枰外。而两人之间的对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