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举世高绝,昆仑剑主一代宗师,塞北的牛羊肥美无比,昆仑好塞北也好,但四年了,谢谨仍旧不习惯,她还是馋醉仙居的酥鸭,荣福记的点心。
想到这千金大小姐没了胃口,把筷子一搁,右手支颐好奇的问:“欸温姑娘,你刚刚使得是什么功夫?竟能杀人于无形。”
“也不算功夫这是因果报应,那人恶有恶报,”温寒水咬字轻飘飘的,“该死。”
恶语听着像闲叙家常,有几分超脱世俗的道家风范。
谢谨又问:“他大哥谁啊?凭什么胁迫你去治病啊?”
温寒水脾气好,来塞北这些日子遇见又都是凶神,见了谢谨头回心生愉悦,这小姑娘,骨子里是塞北风沙打磨出的野性,一颦一笑间却又婉约又娇怜。
以貌取人,那真是……美哉美哉!
温寒水含笑抿了口酒,“那人叫章辉,人称独眼刀煞,与李震、刘三天、章旭三人并称西北四魔,章旭便是他双胞胎大哥,他们四人凭着身本领在塞北恃强凌弱,无恶不作,前些日子,章旭将魔爪伸向了关内,结果被人下了毒,我云游此处,不知其中隐情,为章旭续了半条命。”
“后来仇家寻上门,我才明白好心救了恶狗,我与那人联手逼得章旭动了真气,让他再次毒发后便趁乱逃了,章辉这才怒不可遏要我给章旭偿命。”
原来叫西北四魔!昨儿个她居然叫李震那贱胚刀王,难怪那贱胚乐的如此高兴,莫不是以为她在拍他马屁?!
谢谨一阵犯恶:“刘三天在哪?等吃完饭一道给他宰了,为民除害!也让那些恶人见识见识我们昆仑三杰的厉害!”
碧渊筷子一顿,十分疑惑的侧过头:“昆仑三杰?”
谢谨颔首道:“对啊,你、我、还有温姑娘,从此以后就并称昆仑三杰。”
温寒水怔然:“为何是昆仑?”
谢谨将流火剑往桌上一放,抱拳激昂澎湃道:“因为在下正是一代大侠、昆仑剑主座下首席关门弟子、逐花剑法唯一传承者谢远游谢谨是也!”
温寒水:“……”
谢谨心想,多一个人知道她身份,碧渊便会多忌惮一分,也不至于死的悄无声息,都没人为她报仇。
温寒水今年下的山,对江湖上诸事并不了解,谢谨说的那一长串,也就对“昆仑剑主”有所耳闻,不过与谢谨也算是一见如故,可对眼前面具人,她看不出实力深浅、比杀气更浓厚的是一股霜雪意。
冰冷彻骨。
温寒水不敢直视其眼,恭声问:“哪…想必这位便是昆仑剑主了?”
谢谨跟被踩了尾巴似的:“他才不是我师父!”
碧渊端起酒杯,慢悠地咂摸了一下,看似没打算开口。
谢谨清了清嗓子,碧渊以为她要扯什么鬼话,奇的是她竟原原本本将昨日事都说了。
更奇的是温寒水也毫不犹疑的信了!
碧渊心底冷哼一声:果真是少年郎,皆以真心待人。
“我相信谢姑娘的为人,既有人存心加害,那想必死去尸身上定有人为证据指向你,若能让我验尸,一定能找到些蛛丝马迹为谢姑娘洗刷冤名!”
闻言,谢谨冷不丁看了眼碧渊,这确实是个好法子,他们仨就碧渊知道的隐情最多,她到现在都还云里雾里,心想不就一块陨铁一把刀么?至于么?
碧渊眼皮一撩,直勾勾盯着她:“护送那刀一行共五十七口人命,全部命丧虎口峡,尸体上伤口一寸寸绽放开,宛若春日桃花。”
谢谨哑然,难怪咬定她是贼人,普天之下,只有昆仑剑主的逐花剑法才能留下这般伤痕。
她还在这号称什么唯一传承人,这跟在街上大喊“我就是贼”有什么区别,谢谨忍住扇自己的冲动,细细回想片刻,难不成她师父背着她还有其他徒弟?
谢谨忙撩起衣袖遮住自己脸,小声道:“我又不是傻子,既要劫刀,一剑给人杀了便是,绣花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普通人杀了便杀了,”碧渊微微一顿,“天刀阁大弟子唐飞羽却在其中,他可是——宁安侯嫡子啊。”
谢谨愕然:“这花偏偏绣在他身上?”
碧渊笑了笑:“嗯偏偏。”
谢谨收不住狐疑刮了一眼他,这人未免知道的也太多了,莫非他也从金陵来?
更疑惑的是温寒水:“这人怎么了?有什么渊源吗?”
碧渊却道:“不知,虎口峡距兰城跑马得一天一夜,这唐飞羽尸身倒是安置在府衙里,就剖他如何?”
唐家生平最看重家国礼法,而谢家功高盖主,行事跋扈,唐家在朝堂上直言进谏,唐飞羽他亲伯父因此掉了脑袋,两家结了世仇,唐家对官场看淡,唐飞羽这才被送进了天刀阁。
谢谨心里一沉,这哪是绣花啊?分明是往唐家心口捅刀子,还转了三转,难怪天刀阁如此兴师动众,把她作成替罪羊,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要不干脆跑了得了,等她回了金陵,她就不信唐家还敢闯王府拿人?!
一夜足够她跑出兰城地界,等到了宁州她便换水路,往东飘个十天半月再南下,这些人铁定想不到。
谢谨打定主意,嘴上不动声色应承道:“行,可我一身伤轻功也不利索,今夜剖尸一事还得劳烦二位!”
碧渊筷子搁的不轻不重:“嗯在客栈养伤也好。”
听的人汗毛倒竖,谢谨那点歪念头灰飞烟灭,她忙摆手:“欸虽翻不了墙,我还可以帮你们望风嘛。”
“不用,”温寒水扬眉,“我领你们走大门便是了。”
谢谨:“……”
她谢谨是头号嫌犯,夜闯府衙是为了剖尸,哪来的胆子走——
砰。
寅时初刻,温寒水一脚踹开了府衙大门,那高悬牌匾都跟着晃了两分,谢谨半遮面,小心往里探了眼,百十号人横七竖八瘫倒了一院。
温寒水得意的冲夜色里扬了扬眉:“我这**香怎样。”
“巫蛊掺多了些,弄的我一手死虫子味。”碧渊比夜色浓,唯独那双手苍白的不真切。
“一回生二回熟嘛,”温寒水俯下身查看,自我反思道:“剂量是多了一点点,他们这觉得睡到明晚。”
谢谨没了紧迫感,不禁哈欠连连:“世上竟有如此好香!改天也给我一根。”
碧渊插话道:“巫蛊香有损神识,闻多了小心变白痴。”
谢谨小半月没休息好,听了这话,跟发了疯似的猛吸了几大口,要真成白痴也好,能安心待在父母身边陪他们颐养天年。
不至于数万双眼盯着她一纨绔,只要她犯错,隔天御书房案桌上,参她爹的折子便堆成了山,南明律法中的罪名,给她爹安了个遍。
她爹眼都不眨,依旧我行我素的违反古制,踩着那群弹劾定远王府的朝臣们,捧着自家小女成了南明开朝以来第一位承袭王位的女世子。
偌大兰城府衙安静的诡异,谢谨还在忆往昔,忽而被人一把硬生生拽停。
一盏昏黄油灯映亮了脚下路,谢谨循着那双不沾沙尘的黑鞋,缓慢上移,那人坐在木制轮椅上,披头散发,一双柳叶眼,瞳仁黑的出奇。
那人消瘦面容含着浅笑,“世子爷,好久不见。”
这人声音如铃般悦耳清脆,谢谨心脏猛的一跳,居然是个姑娘,她摸了下鼻尖,故作冷静问:“阁下哪位啊?”
那人拱手谦逊道:“在下天刀阁周少清,特意在此恭候三位。”
完蛋,天刀阁寻仇来了!谢谨往后缩了半步,撇头求助似的看了眼碧渊。
周少清随着她视线转移,跟她身后两人招呼道:“狸猫圣手温子诺,天骄榜首秦玉决,久仰大名。”
谁?
谢谨忽地背后一凉,左右看了眼,她怎么一个都对不上号,轻皱着眉:“你俩大名啊?”
温寒水心虚的回了下礼,眸光微闪,心想这人真不讲道义,都是出来混江湖的,一上来便揭人老底做甚!
“先谢过少阁主今日送的酒,”秦玉决直着腰板,冷声道:“竟然少阁主来了,那便一起做个见证,还谢世子一个清白。”
天下武林,又分五大派,分别是西北天刀阁、东海万剑冢,北岭极乐门,南川青云道以及中原的玄一宗,这些所谓正统门派与朝堂牵扯颇深,其中利益虽交错复杂,但都恨不得吞并了各家,证明自家才是真正的名门正派。
谢谨实在没想到天刀阁的少阁主竟是个残废,难怪天刀阁得了陨铁还要送出去,原来是她周少清握不起刀啊。
“自然,”周少清凝着谢谨吃惊模样,笑了笑,“这正是周某今夜此行的目的。”
谢谨略挑了一下眉,他俩分明都知道她是清白,搭了个戏台子,一唱一和也不知道再演给谁看,她心知肚明却偏不搭腔。
气氛凝滞片刻,温寒水往前迈了半步,推起轮椅边走边道:“再不剖天该亮了,麻烦少阁主指个路。”
偏房内燃着数盏灯,浓烈烟油味也压不住腐臭,谢谨深深皱着眉,站在门口没动:“哇都臭了?!怎么不埋了?”
周少清隐在阴影里,似是含着笑,轻声道:“把他埋这陪葬的便是整个天刀阁了。”
谢谨不以为意“嘁”一声,“他爹就一礼部侍郎,没权没兵,凭什么找你们麻烦?”
周少清道:“谢家世子果真无邪啊。”
谢谨:“……”
这人骂她蠢!
“这是南明发兵回漠的大好机会,回漠近些年天灾不断,积贫积弱,肯定不愿战事再起,”秦玉决缓缓道:“天刀阁么牺牲了也无所谓。”
谢谨倒没想到这一层,望了一眼周少清,她嘴角笑意微微凝了片刻,垂下了眼睫:“是啊,这尸体就算烂了也必须送到金陵,这凶手也烦请谢世子先当着。”
夜里北风呼啸,谢谨不由打了个寒颤,风灌进喉咙,声音有些沙哑:“那刀是给谁的寿礼??”
“还能有谁?”周少清嗤笑:“自然是给你们南明皇帝。”
谢谨心里早有了底,这金陵深冬时分,只有两位大人物的寿诞能让八方来朝,她爹对刀一窍不通,而她皇伯父可是爱刀如命啊。
平白无故把脏水泼她头上,置她谢府于何处?屋内烛苗晃了一刹,谢谨手中剑已然架在了周少清脖颈边。
秦玉决偏头心想,谢家世子究竟在昆仑山学了些什么?一身三脚猫功夫的莽夫,不及定远亲王半分,就凭她真能掀翻南明吗?
秦玉决第一次对自己选择,产生了犹疑。
温寒水蒙着层白纱,眉不皱手不抖,给唐飞羽开膛剖肚,手中短刃闪着锐利寒光,剖完得空直了直腰,随口道:“欸那我这个东海人,在这是不是有点多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