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缸 第4章 Chapte_4.无声

邱谭没来上学。

早读课已经开始十分钟，旁边的座位还空着。

邹绪锦第三次看向教室门口，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笔。

班主任走进来，简单说了句“邱谭同学请假一天”，就开始讲课。

教室里没人多问，只有翻书页和记笔记的声音。

邹绪锦盯着课本，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他想起昨天放学时邱谭苍白的脸色，还有那句轻飘飘的“他们可能要离婚了”。

午休时，他给邱谭发了条信息：“？”

没有回复。

下午的课格外漫长。

数学老师在黑板上画着函数图像，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刺耳。

邹绪锦看着窗外，天空阴沉沉的，像要下雨。

放学铃一响，他第一个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

去邱谭家的路他很熟悉。

穿过两个路口，拐进那个种着梧桐树的小区。三楼那个窗户紧闭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他站在楼下犹豫了一会儿。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邱谭家，但却是第一次在对方没有邀请的情况下过来。

最后他还是走上楼梯，按了门铃。

等了一会儿，门开了。

邱谭站在门后，穿着皱巴巴的睡衣，头发乱糟糟的，眼睛有点肿。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沙哑。

“作业。”邹绪锦举起手里的练习册，“今天发了新的。”

邱谭愣了一下，侧身让他进来。

屋里很安静，安静得不像个家。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半个没吃完的面包，电视遥控器摆得整整齐齐，显然一整天都没人动过。

“你一个人？”邹绪锦问。

“嗯。”邱谭抓了抓头发，“我妈回外婆家了。”

他没提父亲，邹绪锦也没问。

两人进了邱谭的房间。书桌上堆着几本翻开的练习册，但明显只是摆在那里做样子。

床铺凌乱，枕头歪在一边。

“哪科的作业。”邱谭问，声音还是很低。

“数学和英语。”邹绪锦把练习册放在桌上，“明天要交。”

邱谭随手翻了翻，又合上了。“不想写。”

他在床边坐下，盯着地板发呆。

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房间里的阴影越来越浓。

邹绪锦站在书桌前，看着邱谭垂着的脑袋。

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桃花眼此刻黯淡无光，连眼尾那颗小痣都显得无精打采。

“你吃饭了吗。”邹绪锦问。

邱谭摇摇头。

邹绪锦转身走出房间。

厨房里很干净，冰箱里除了几瓶饮料和半个西瓜，没什么能直接吃的东西。

找到一包挂面和几个鸡蛋。

水烧开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下面，打蛋，动作熟练。

小时候父母加班，他经常这样给自己做晚饭。

面煮好了，他盛了一碗，端进房间。

“吃。”他把碗放在书桌上。

邱谭抬起头，看了看那碗热气腾腾的面，又看了看邹绪锦。

“你还会做饭。”

“嗯。”

邱谭慢慢走过来，拿起筷子。

他吃得很慢，一口面要嚼很久。

吃着吃着，眼泪掉了下来，一颗接一颗砸进碗里。

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流泪，默默地吃面。

邹绪锦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有些伤痛只能自己消化，别人能做的，只是陪着。

邱谭吃完最后一口面，把碗放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太难吃了。”

“下次你自己做。”邹绪锦说。

邱谭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转瞬即逝。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邹绪锦打开桌上的台灯，暖黄的光线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作业。”他把练习册推到邱谭面前。

邱谭看着那些题目，眉头皱了起来。

“不想写。”

“要交。”

“反正明天我也不想去学校。”

“要去。”

邱谭抬起头，眼睛还红着：“你怎么这么烦人。”

邹绪锦没理会，自顾自地翻开数学练习册，指着第一题：“这个，今天讲的例题变形。”

邱谭瞪着他，他也平静地回视。

最后邱谭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拿起笔。

“这题不会。”他看了几分钟，把笔一扔。

邹绪锦拉过椅子在他旁边坐下，拿起草稿纸开始演算。

字迹工整，步骤清晰。

讲题的时候，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就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邱谭一开始还心不在焉，后来渐渐被带入节奏，偶尔会问一两个问题。

写完数学作业，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窗外的路灯亮了起来，在窗帘缝隙间投进一缕微弱的光。

“英语明天早读再写吧。”邱谭放下笔，揉了揉眼睛，“累了。”

邹绪锦点点头。

房间里又陷入沉默，但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们昨天签了协议。”邱谭开口说，声音很轻，“我跟我妈。”

邹绪锦看着他。

“我爸下个月搬出去。”邱谭盯着台灯的光晕，“他说周末会来看我。”

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但握着笔的手指关节泛白。

“嗯。”邹绪锦应了一声。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邱谭说：“你今晚能住这儿吗。”

这不是请求，也不是询问，更像是一个小心翼翼的试探。

邹绪锦看了看时间，拿出手机给家里发了条消息。

“我去洗漱。”他说。

邱谭的眼睛亮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间。

他翻箱倒柜找出一套干净的睡衣和新的牙刷，塞给邹绪锦。

浴室里，水声哗哗。邹绪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起邱谭红肿的眼睛。

他不太会安慰人，能做的只有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希望足够。

邱谭的房间不大，两个人睡有点挤。

他们并排躺在单人床上，肩膀挨着肩膀。

黑暗中，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邹绪锦。”邱谭轻声叫他。

“嗯。”

“谢谢。”

“不用。”

安静了一会儿，邱谭又说：“那条鱼还在吗。”

“在。”

“明天放学陪我去看看？”

“好。”

邱谭翻了个身，面向他。

黑暗中，邹绪锦能感觉到他的视线。

“你会一直这样吗。”邱谭问，声音很轻，几乎要融入夜色。

邹绪锦知道他在问什么。

不是问会不会一直陪他看鱼，也不是问会不会一直给他讲题。是一个更大、更模糊，但也更重要的承诺。

他沉默了一会儿。

“嗯。”他说。

邱谭似乎松了口气，呼吸变得平稳绵长。

过了一会儿，头轻轻靠上邹绪锦的肩膀，睡着了。

邹绪锦没有动。

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

也许他筑不起坚固的堡垒，也挡不住所有的风雨。

但至少，他可以成为一道无声的壁垒，立在邱谭和这个残酷的世界之间。

哪怕只能挡住一点点。

窗外，城市的灯光依旧明亮。

这个夜晚和无数个夜晚一样，却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