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午休,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阳光透过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明亮的光块。
邱谭趴在邹绪锦旁边的课桌上,手指百无聊赖地划拉着桌面。
“邹绪锦,你说金鱼是不是真的只有七秒记忆。”
邹绪锦正低头看着一本物理习题集,笔尖在草稿纸上演算,闻言头也没抬。
“假的。”
“…你怎么知道是假的。”邱谭撑起半边脸,看向他,“书上就这么写的。”
“以偏概全。”邹绪锦的笔没停,声音平淡无波,“记忆时长与物种、环境刺激有关,不是固定七秒。”
邱谭被他这一本正经的科普噎住,悻悻地趴回去。
“没劲,你就不能有点浪漫细胞吗。”
邹绪锦终于抬眼瞥了他一下。
“浪漫不能当饭吃。”
“但能当下饭剧。”邱谭不服气地反驳,桃花眼转了转,又冒出个主意,“哎,要不我们养一条试试?”
“就上次看到那条白的,我每天跟它说一句话,看它到底认不认得我。”
邹绪锦合上习题集,发出轻微的声响。
“不养。”
“为什么。”邱谭凑近了些,几乎要贴到他胳膊上,“你怕我养死?我这次肯定好好养。”
邹绪锦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避开他的靠近。
“没地方。”
“放你窗台上啊。”邱谭说得理所当然,“你家窗台那么空,正好需要点生气。”
“不需要。”邹绪锦站起身,把习题集塞进抽屉,“那是晾衣服的地方。”
邱谭跟着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那你帮我养?我每天去你家看它,顺便给你带麻辣烫。”
邹绪锦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他一眼。
“你只是想找个理由来我家蹭空调。”
小心思被戳穿,邱谭也不尴尬,反而理直气壮地咧嘴笑:“那怎么了,你家空调确实比较凉快嘛。”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教室门口,阳光有些刺眼。
邹绪锦站在走廊的阴影里,看着邱谭被阳光照得眯起的眼睛,那顆眼尾的小痣在光下格外明显。
“不养。”还是那句话,语气没什么起伏,“麻烦。”
邱谭脸上的笑容垮下来,嘟囔了一句:“小气鬼。”
邹绪锦没理他,转身往楼梯口走。
邱谭在原地站了两秒,又快步追上去,胳膊搭上他的肩膀。
“不养就不养。”他很快又恢复了活力,仿佛刚才的失落从未存在,“那说好了,放学陪我去看它总行吧?就看一眼。”
邹绪锦没答应,也没拒绝。
放学后的花鸟市场比周末清静许多。
邱谭熟门熟路地拐进那家店,直奔那个熟悉的角落。
白玉琉金还在原来的缸里,慢悠悠地摆动着透明的尾鳍。
邱谭蹲在鱼缸前,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伸出手指,隔着玻璃轻轻点了点。
“喂,你还记得我吗。”他压低声音,像是怕惊扰了它,“我是邱谭。”
邹绪锦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幕。
店里的光线比上次暗些,没有那束恰到好处的阳光,鱼缸里的景象平凡了许多。
但看着邱谭专注的侧影,忽然觉得这条鱼似乎真的有什么特别。
“它肯定记得我。”邱谭回头,信誓旦旦地说,“你看它朝我这边游过来了。”
“那是巧合。”邹绪锦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幻想,“它只是在随机游动。”
邱谭不服气地转回去,又对着鱼缸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邹绪锦没听清,但看见邱谭的耳朵微微泛红。
真是个傻子。
他在心里想。
对着一条鱼自言自语,还指望它能记住什么。
但不知为什么,这个想法并没有让他觉得厌烦。
……
几天后的早晨,邱谭顶着两个黑眼圈冲进教室,一屁股坐在邹绪锦旁边的座位上。
“我昨晚没睡好。”他趴在桌上,声音闷闷的,“梦见那条鱼死了。”
邹绪锦正在收作业本,闻言动作顿了顿。
“日有所思。”
“你说它会不会真的被买走啊。”邱谭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那么白,那么显眼。”
“有可能。”邹绪锦把收好的作业本垒齐,“商品本来就是用来卖的。”
邱谭的表情更垮了。
“你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事实而已。”邹绪锦看了眼时间,“早读要开始了。”
邱谭不情不愿地坐直身子,从书包里翻出语文书,嘴里还在念叨:“要是它被买走了,会不会遇到不好的主人?会不会饿肚子?会不会…”
“邱谭。”邹绪锦打断他,“看书。”
早读课的读书声嗡嗡响起。
邹绪锦看着课本上的文字,却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想起邱谭刚才那个担忧的眼神,还有他蹲在鱼缸前认真的样子。
不过是一条鱼。
他想。
值得这么在意吗。
但邱谭就是这样。
对什么都容易投入感情,对一条鱼,对一盆仙人掌,甚至对路边被雨打湿的野猫。
这种过于充沛的情感,有时候让他难以理解,却又莫名地…有点羡慕。
……
又过了两天,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
自由活动时间,邱谭跑去打篮球,邹绪锦则坐在操场边的树荫下看书。
没过多久,邱谭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热死了。”他用手扇着风,喘着气,“给我瓶水。”
邹绪锦从书包侧袋拿出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递过去。
邱谭接过来,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
“谢了。”他用袖子抹了把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等会儿陪我去看看那条鱼?”
邹绪锦翻过一页书。
“今天值日。”
“就十分钟。”邱谭凑近些,汗湿的胳膊碰到他的,“看完我帮你值日。”
邹绪锦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他的接触。
“不用。”
“那我自己去。”邱谭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你真不去?”
邹绪锦没抬头。
“嗯。”
邱谭站在原地看了他几秒,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转身跑回了球场。
放学铃响后,邹绪锦留在教室做值日。
扫地,擦黑板,摆桌椅。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拖把摩擦地面的声音。
走到窗边,准备给窗台上的绿萝浇水。
夕阳西下,橙色的光晕染红了半边天空。
邹绪锦望着远处教学楼的轮廓,想起邱谭现在可能正蹲在那个鱼缸前,对着一条鱼自言自语。
那个画面莫名地清晰。
放下水壶,拿起书包走出教室。
走廊空无一人,脚步声在墙壁间回响。
走出校门时,他犹豫了一下。
往右是回家的路,往左是去花鸟市场的方向。
夕阳将邹绪锦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在路口站了片刻,然后转身向左走去。
市场快要关门了,不少摊位都在收拾东西。
快步走到那家店门口,老板正在卷帘门下拉了一半。
“马上关门了。”老板看见他,招呼道。
“就看一眼。”邹绪锦说着,弯腰从半开的卷帘门下钻了进去。
店里很暗,只有一盏应急灯亮着。
凭着记忆走到那个角落,蹲下身。
白玉琉金还在缸里,静静地悬浮在水中,鳃盖轻轻开合。
看着它,看了很久。
缸里的水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鱼的轮廓变得有些模糊。
周围很安静,只有过滤器的轻微嗡鸣。
他想起邱谭说的那句话:光落在水里,鱼便游进了天空。
现在没有光,鱼只是鱼,困在小小的玻璃缸里。
但邹绪锦忽然明白了邱谭为什么执着于这一条。
不是因为它的颜色,也不是因为它游姿多么优美。
只是因为,在某个瞬间,这条鱼承载了一个少年不着边际的幻想,和一个过于浪漫的解读。
他伸出手,指尖在冰凉的玻璃上轻轻一点。
“他是邱谭。”对着鱼缸,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
说完这句话,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店铺。
卷帘门在身后彻底落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已经亮了。
他想起邱谭说金鱼只有七秒记忆。
如果真是这样,那刚才那句话,大概也留不下什么痕迹。
但不知为什么,还是说了。
也许只是因为,不想让那个蹲在鱼缸前的身影,显得太孤单。
第二天课间,邱谭神秘兮兮地凑过来。
“我昨天后来还是去看它了。”他压低声音,“你猜怎么着,它还在!而且好像认识我似的,我一过去就游过来了。”
邹绪锦正在整理笔记,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工整的字迹。
“嗯。”他应了一声,没有抬头。
“我就说它记得我。”邱谭得意地扬起下巴,眼尾那颗小痣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上扬,“看来第七秒的循环,也不是完全没用嘛。”
邹绪锦笔尖顿了顿,抬眼看了看邱谭灿烂的笑容,又低下头去。
“随你怎么想。”他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但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上扬了一个像素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