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的时候,跟顾匪席提出了邀约。
这家伙是个两面三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奸佞小人。阿绚最初在一场酒席上见到他,席间他对待地位显赫的主位极尽谄媚,但转眼把人送走,面对下属,态度又是一整个天翻地覆的转变。变脸速度之快,令鱼咋舌。
在顾匪席身上,拜高踩低是件稀松平常的事,也是他的生存法则。不过跟传统意义上的拜高踩低有所不同——他看似崇拜高位者,实际上只是崇拜高贵的身份和地位,不是人。他其实谁都看不起,除了他自己。
这种极具戏剧性和观赏性的人类出现在阿绚面前,一下就引起了她的兴趣。收到邀约,顾匪席没有拒绝的道理。
得益于她的增益,顾匪席的事业蒸蒸日上。柏舟集团过去三年在地产领域势如破竹,作为公司实际控股人,他赚得盆满钵满。财富,在以一种昂扬的姿态积累。
日子过得顺心如意,难免要庆祝。家庭聚会上,阿绚又见到顾匪席那个侄女。
顾家是政商两开花,顾匪席跟他大哥兄弟两个人,他大哥顾匪石从政,他从商。顾匪席常年流连花丛还没有成家,他大哥却是早早成家立业,并且已经有一个年纪不小的女儿。
虽说是家庭聚会,但实际上参加的人并不多。顾匪席哥俩父母早逝,在场的总共也就顾匪席、他哥、他嫂子、他侄女,再加上阿绚她一个外人。
顾匪席拉着他大哥把酒言欢,顺便交流一下最新的政策动向、人际疏通什么的,相互通通气。他大嫂温栀就一个人清清冷冷地坐在那里,不怎么吃东西,也不跟人交流。她女儿也是。
少女的眼神总是暗沉沉的。跟她的名字一样,顾渊。
顾渊察觉到阿绚在看她,抬起头。一双乌黑的眼睛跟她对视,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
阿绚给她递了个眼神,示意她过来玩。
顾渊是她在顾家的另一个玩伴。也是她下一位观察对象的预备人选。
见到阿绚,顾渊木然的眼中才闪现两颗光点。像是呆滞的木偶突然有了生气。她跑过去拉住阿绚的手,嘴角扯起一抹不太熟练的微笑。
趴在草地上,阿绚摘了几根草丝给顾渊编小鱼。这还是她过去从某位观察对象那里学的。
阿绚的本意是向顾渊展示自己灵巧的技艺,可是转头却发现她并没有在认真看她编织。她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脸上、身上逡巡。
顾渊的眼神是充满侵略性的,极其细致的,严密的,仿佛一寸一寸都要看进眼里,记在脑海里。阿绚不知道自己在观察人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眼神,但顾渊这种眼神,一定比她还认真。
见顾渊没有认真看小鱼,阿绚也没了继续下去的兴致。把草丝一丢,另外一种兴致却突然冒出来。于是她凑过去,把额头贴在顾渊额头上,盯着她的眼睛问,“渊渊,你想不想,变得很有钱?”
顾渊显然愣了一下。
“就是变得比你小叔还有钱,有很多很多,花不完的钱。”阿绚继续引诱。
第一眼见到顾渊,阿绚就被她身上的味道所吸引。明明还只是一个小孩子,身上**的味道却比成年人还要重。可以想象,如果一旦她答应她的邀约,这种味道,还会比现在更重。
鉴于这个有意思的认知。如果顾渊答应她的话,她可以立马踹掉顾匪席,先紧着她来。
顾渊仍贴着她的额头,摇摇头, “不想。”
好吧。一个大小姐。父亲社会地位斐然,小叔又是商界巨鳄,含着金汤匙长大,对钱这种东西完全没有概念,怎么会意识到它的价值呢。
但阿绚还不死心,“那你有没有什么心愿?”
“心愿?”
“就是想实现的事。”她身上**的味道这么重,应该是有非常强烈的渴望才对。
顾渊停顿了几秒,看向远处的方向。
她的母亲温栀正低垂着眸子,坐在铃兰花架下。
温栀的美无疑是客观的,即便是神色倦怠,气息奄然,反而更添一种摄人心魄的感觉。花影疏漏下,像是易碎的琉璃。
旁边顾匪石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却被她偏头躲过去。下一刻,下颚被强硬地掐起,温栀紧蹙眉头,却仍避开顾匪石的目光。最终,还是顾匪石松动面容,温柔地吻去她眼角的泪水。
顾渊的母亲温栀在生下她后患上了产后抑郁。外人都知道顾匪石爱妻爱到骨子里,但阿绚知道其中的秘辛。当初温栀并不是心甘情愿嫁给顾匪石,而是顾匪石动用了某些特权,逼迫她委身给他。起初他寄希望于用一个孩子栓住她的心,但结果显然事与愿违。
母亲的眼里没有父亲,父亲的眼里只有母亲。顾渊,作为工具而出生的孩子,注定孤独。
“父亲说他这辈子只爱妈妈一个人,永远都不会放开她。”顾渊仿佛自言自语般呢喃,话中分不清是什么情绪。
阿绚听了忍不住咯咯笑,“他只是这么说而已。没有人能永远只爱一个人。鱼也不行。”
阿绚见识和观察过不计其数的人类。一旦站在金钱面前,他们的专一、他们的深情,都会像水中的泡泡见到太阳一样瞬间破裂,荡然无存。
“可是他就是……”顾渊似乎有困惑。她斟酌了一下用词,“非要把妈妈困在他的身边。”
阿绚眼珠转了转,“所以你想让你父亲放你母亲离开?”
顾渊迟疑,“你能做到?”
“这太简单了。”阿绚坐过去,歪头跟顾渊碰了碰脑袋。
爱情还未垮塌只不过是因为没有出现另一个更优选,当金钱和权利到达顶峰的时候,没有人会有耐心只在一样东西上浪费时间。
虽然不懂顾渊产生这种意愿的原因,和她意图这样做的目的,但是当听到顾渊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阿绚也觉得十分感兴趣。
就像一场实验,看看在金钱和权利的诱惑下,爱情究竟能有多稳固。
“不过要等一段时间。”
“等什么?”顾渊问。
阿绚的视线偏转,落在旁边的顾匪席身上。
顾匪席朝着她们的方向举了举酒杯,冲阿绚龇牙一笑。毫不避讳地继续跟顾匪石高声商讨,“跟永昌的谈判就在下周,到时候看玩不死他!”
顾匪席是一个很好的观察对象。
要做“观察对象”就是要被不带任何**地观察。以往的人类多多少少会有些放不开,但是顾匪席脸皮厚,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他玩得很大方。给阿绚所有的权限,所有钥匙,所有密码,让她可以随时随地、随心随意地出现在属于他的任何地方。
跟着他去应酬也很有趣。在酒桌上顾匪席总是善于把控全场,就像一场剧目的总导演。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偶尔做小伏低,事后再跟她一起破口大骂;或者装腔作势、掀桌打脸,凭借背靠阿绚能力带来的,必赢的底牌耀武扬威……但无论如何,他每次都能从酒局中获取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除此之外,他还是个大胆的赌徒。
阿绚决定向他提出邀约的时候,就是在赌桌上见到他。他把自己最后的一丝希望都压在了骰子上。眼睛里满是血丝,神态却丝毫不慌。他告诉她,反正自己输的已经够多了,再多一点又能怎么样。他早就做好了这次如果输了大不了直接去死的打算。
很有意思的魄力。
于是,阿绚按住了那只即将投掷筹码的手。
顾匪席答应做她的观察对象后,很快翻了第一次赌命钱。很幸运,正财。
阿绚此“正财”,非彼正财,顾匪席是在赌桌上赚出的翻身第一笔。
赌命这种东西,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不会有一次就结束的。阿绚带来的财富有限制,每次赌命后得来的金钱会有一个上限,到达这个数额就不会再往上升。想要更多,只有继续赌。
顾匪席翻赌命钱的频率很好,不会让她等得不耐烦,也不至于太莽撞。
大部分人类在翻过第一次赌命钱,真切认识到这场游戏的明确规则后,都会很小心、很谨慎。如果不是被逼无奈,或是对金钱的**实在难以自抑,不会主动去翻下一次。
而顾匪席胆子就很大,觉得当下的钱满足不了自己了就会找她翻。
恐惧、期待、兴奋……每次他都会亢奋到浑身颤抖。
但他的赌运非常好,而且命硬。
好多次都是正财,那次不巧翻到偏财,出车祸差点死掉。哈,是差点。结果最后警方一查发现车祸是竞争对手的安排,对手被判有期,他得以吞掉对方一大块地皮。
出了这么大的事,顾匪席跟没事人一样,只有拿下地皮那天在病房里跟阿绚喝大酒庆祝。当然,阿绚喝的是气泡水。
阿绚对他仍然有兴趣,如果答应契约的人不是顾渊的话,她暂时还不想放弃这个有意思的观察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