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众人的目光走到她的身侧,他的身形本就高大,又因常年练武的缘故,宽肩窄腰,冯云书高挑的身姿堪堪到他的下颚。
在场的人也不由感叹,实在般配。
而在座官员的目光再次投向高台上黄袍加身的男人,琢磨不透这位喜怒无常的帝王的想法。
让兵部与武家结亲,疯了吧!
同时,他们又眼羡地巴巴望向冯尚书,冯尚书收起情绪,只得讪讪一笑回敬。
人群里不乏有泛酸者,袁侍郎首当其冲,他牙酸自讽着。
早知是为他人做嫁衣,不如不做!
他恨地直咬牙,牙间发出“咯吱”的响声,蓦地转念一想,他又端起酒盏朝向冯尚书:“冯尚书,听说贵府的……”
柳长青的声音从殿中央响起,中气十足。
“谢陛下厚爱,臣无怨言。”
“好。”帝王眯着眼笑,“冯小姐意下如何?”
“臣女也无怨言。”
“好。那么这门亲事朕就做主了。”帝王大手一挥,难得露出好脸色,“回头朕派宫里的绣娘去冯府。”
这是皇恩浩荡的意思。
这冯家是要被重用了,一时间几乎所有官员蜂拥而上,纷纷凑到冯尚书身边,问他诀窍,问他如何有先见之明。
把袁侍郎狠狠挤出了人群,他睨着眼气道:“都些什么人!”
冯尚书被人群深深拥着,认不清神情,柳太傅那却是深深叹息,满眼忧愁。
柳长青安慰道:“祖父,木已成舟。陛下的旨意,无法抗拒。”
“想不成袁侍郎竟说了句对的话。”柳太傅复杂的瞥了一眼帝王,帝王似乎不知他们的议论,正扬手给皇后夹菜,心情好极了。
他又叹了口气,虽对柳家和冯家都是好事,但也无形中把他们推进了权力中央,越在风口浪尖上,越危险。
特别是在柳长青立了大功后,树大招风。
只可惜,他们不懂。
更可惜,连他也看不懂这个从小教到大的帝王的心思。这般堂而皇之,把权力放在了柳家手上,不像他的作风,他最善弄权。
人群簇拥着的冯尚书把视线投向冯云书,却见冯云书和江媣坐在一块,谈笑风生,好似完全没受方才的插曲影响。
冯云书凑到江媣耳畔,撩着帕子遮住嘴角,半晌过后,江媣笑得直不起腰,见冯云书还要继续,连连推开她。
“好媣媣,还有呢。”
江媣抓住了她要作乱的手,目光碰巧与冯尚书对上,她提醒道:“冯尚书正看你呢。说真的,你是怎么想的?当真一点不在乎吗?”
冯云书闻言收敛了些,却也不转身,她抚了抚耳后的发髻,不紧不慢道:“陛下圣旨都下了,难不成我抗旨?”
“你父皇的心思你最明白,又不是我与长青拒绝几句就可以避免。”
冯云书自小便是这样,总是冷静自持,心思透彻,否则冯尚书也不会费心培养一个女子。
江媣记得,先生私下曾与她说过,冯云书若是个男儿,必能一次高中,为君分忧。
只可惜是个女儿身……
江媣当时好笑道:“先生,既然云书的才华不输其他男儿,那为何不能为她破例一次?”
为何不能为天下女子破例一次?
先生愣住,淡淡苦笑道:“女子做官该从尚局做起,只是女官不得干政。”
“那这个官又有何用处?”江媣又问,先生沉默不语,临走前告诉她。
世道如此。
世道如此,她们就该如同蜉蝣漂泊一生吗?
不该、不该、不该!
一道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
“媣媣,这殿内实在闷得慌。”她站起身,水蓝焰火纹袖袂出现她跟前,拉起江媣的手,“待会有烟火,听月阁的位置最佳,我们去那等着,如何?”
江媣笑着应好。
对面的柳长青刚迈出的步子一顿,直愣愣看着她们在面前走过去。
刚回神想喊住她们,就发现二人的身影已经埋没在无尽的黑夜里。
“柳将军想找冯小姐?”路璟淮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玄金靴缓缓踏上朱毯,直到与他并肩,笑着开口,“正巧,我想找找公主。”
“既然目的一致,我们一起吧。”
听月阁在一处偏僻的地方,平日里甚少有人走动。到了除夕夜这天,打扫的宫人天色未暗就躲进了屋子,掌事嬷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往前就到了。”江媣牵着冯云书的手绕过蜿蜒的华亮长廊,湖泊里时不时传出锦鲤的拍水声。
“小时候觉得这一路实在太长,现在倒不这么认为了。”冯云书慢悠悠道,她停下步子,扭头走到湖泊边上,一条成色极美的锦鲤正跃出了水面,溅起大片水花,险些落在她们身上。
冯云书黛眉轻蹙:“到了冬天竟也这般活络,换作是夏日恐要将这长廊都淹了。”
江媣噗嗤一笑,将她往身边拉去,才不教她湿了锦鞋:“今儿怎么想到叙旧了?”
“这不是许久未见了吗,自我离宫后,我们见面的次数掰着指头都数得请。”
“也是,改日你来了我府上,我们再好好叙一番。”江媣点头,凑到冯云书耳畔,低声道,“到时我让春谱准备个你喜欢的……”
她话音一顿,余光瞧见了长廊尽头的路璟淮和柳长青。他们站在灯火碧水之间,暖黄的笼火点缀在衣衫上,飞鱼纹和蟒纹熠熠生辉。
冯云书狐疑顺着江媣的视线望去,瞧见二人后俨然一顿。
柳长青率先走过来,朝江媣点头后,对冯云书道:“云书,今日的事……”
有些话不用全说,她听得明白。
冯云书颔首,同江媣道:“我先与他过去。”
话落,她就和柳长青去了另一处地方。
“公主看见我很意外吗?”路璟淮清冽的嗓音此刻有些泛懒,唇瓣微微弯起。
“卫帅怎么出来了?”
“左一个恭喜柳太傅,右一个道贺冯尚书。吵得慌。”路璟淮正经道,完全看不出做假,“恰好柳将军找冯小姐有事,我就顺道一块来了,想不到竟遇到了公主。”
“公主,看来我们很有缘。”路璟淮扬唇一笑,眸光如湖泊潋滟,波光粼粼。
她总是抵不住路璟淮这副样子,她罢道:“是很有缘。”
路璟淮听后眉眼笑意更甚,连茜色衣袍处的飞鱼似乎都染上了笑意,浑身散发一股亲和气。
“公主,柳将军应当有很多要同冯小姐说,不若我们先去阁里等着?他们看到了自会来的。”
江媣应好,抬步走向听月阁,路璟淮垂着眸子跟在她身侧。
听月阁虽人烟稀少,但其中布置陈设却是一等一的好。
先帝在位时,曾重建此阁,将它赠予一郡主。只是后来,先帝突然病重驾崩,突发大火。钦天监言,是这听月阁修建奢华,挡了帝王的气运,这才一直搁置着。
宫内传言,这阁楼在最初修建时,先帝起的名不是听月,而是……
江媣一时想不起来,只是觉得那个字十分熟悉。
然而,今夜的听月阁似乎有人在。描金杏花八菱雕窗微阖着,昏黄的窗棂纸上透着淡淡人影,正交头接耳凑到一块。
江媣看了眼路璟淮,路璟淮眯着眼,露出修长的食指,抵住唇瓣,冲她摇头。
“怎么想到在这过年……”是个年迈妇人的声音,有些怒吼,“翠翠,也不嫌瘆得慌!”
“大惊小怪,这听月阁呀哪哪都好,待会的烟火也是这里观景最佳,寻常人都不会想到往这里走。”翠翠无所谓道,“再说了莲霁姐,这里哪瘆了?”
莲霁作势要冲出去,就被翠翠拉了回来,莲霁气得直甩开她的手:“你知不知这里从前是做什么的?”
“不过是个阁楼罢了……至于这么慌张吗?”翠翠不解。
“诶呀!你入宫晚,这从前是先帝爷送给大公主的!”
“大公主?”翠翠恍然,口无遮拦道,“早死的那位公主?”
“什么早死,呸呸呸。你这是大不敬,若是被他人听到,你我死无葬身之地。”
翠翠仗着年纪小,又懂得如何讨嬷嬷欢心,一直过得顺风顺水:“莲霁姐,既是送给那位公主的又怎么样呢?哪里晦气了?”
莲霁深深看了她一眼,叹口气,只嘱咐她切莫将今日之事告诉他人,眼看着就要走了,翠翠连连拉住她。
“好姐姐!你同我说说嘛。究竟是怎么回事,听月阁这么好一闲职,为何他们都不愿去做?”
莲霁想了片刻,重新坐回去,朝她招手,目光呆滞,愣愣看着青石铺面:“在先帝驾崩那日,不知是哪里走了水,大公主身葬火海,死无全尸。”
“陛下和皇后目睹大公主的呼救,可火势太大,终究救不下来,就这般烧死在那里了。”
莲霁咽了咽口水,那时她还是个小宫女。
记忆里火势浩荡,俨有趋趋蔓延。漫天火光,将那个八岁少女团团困住,整座宫殿全是她嘶哑的哀叫声。
“父王!母妃!我好痛啊……你们在哪……”
“母妃……你们究竟在哪里,倾倾好疼啊……”
再到最后,只剩微微喘息声。
“好想你们啊……倾倾做错什么了吗……”
她始终忘不了,那日抬出来的小郡主,全身漆黑,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她最爱穿石榴色衣裙,被烧得发黑。
这么一个温婉大方,惹人喜爱的小郡主被活生生烧死了。
自那天起,她做了许多噩梦,梦里无数次返回到这个情形。
再后来,她病了。病好后又听到宫人相传,那日死的不止是小郡主,还有各路皇子,亲王。
她自此,对这位陛下雷霆的手段有了深深的恐惧。只是她依旧不解,为何小郡主会葬身火海。这不是陛下与皇后唯一的孩子吗?
听月阁外的竹林簌簌响起,残雪落了一地,清香浮动。江媣蓦地一顿,她想起来了。
曾经她和冯云书初次来听月阁时,在角落发现了那枚烧得发黑的匾额,上面赫然写着……
听城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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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听城阁